唱诵声戛然而止。
领头人振臂高呼：“恭送仙子！恭送仙子！”
抬棺人们深深俯首叩拜，呼吸声都放轻了些。
河心的漩涡消失的刹那，领头人将铃铛一并丢入了河中，开始说一些祈福的话。商队的人显然都不能理解这种中邪一般的仪式，却因为实在想进村，憋了一肚子话。
领头人将身上袍子脱下，和抬棺人说说笑笑往回走。楚纤凝对着宴无忧咬耳朵：“我开始了。”
她站起身，抚平竹篁绿襦裙的褶皱，甩开帕子按住眼角。
这是楚纤凝在诸多葬礼上学来的假哭法之一，要领是湿帕子和揉红的眼睛。据说这样有种美人垂泪欲落不落的脆弱，狗看了都知道这家可能死了人。
本来这个方法，应当不适用银子也打动不了的昌明村民，可是领头人刚刚看了她一眼，楚纤凝在赌那一眼必然是有用意的。
果然领头人直直朝她走来，清了清嗓子，柔和道：“姑娘，怎么在这里哭呢？”
要不是刚才听了粗犷大气的唱诵，楚纤凝几乎以为这轻柔声色才是他本来面目了。
“只是有些……有些想爹娘了。”楚纤凝适当抽噎两声，将嗓子压得哑了几分，说完就背过身去，“失礼了。”
她答话的时候有意放下了绢巾，好叫他们看清自己的脸。如她所料，这群人眼里的不是惊艳，是惊喜。
身后，传来领头人压抑不住的喜悦声音：“姑娘，您是要去找爹娘吗？不如进村里稍作休息，我们这儿到哪里都方便，可要是现在折回去，只怕入夜也找不到客店呢。”
这话倒不是诓她的，否则商队也不会不肯走。
楚纤凝听了，哽咽道：“我爹娘……早死了，只有我和妹妹。我们打东陵来，要去南边投亲，谁知走到这里，再不认得路了。”
宴无忧配合地站了起来，拿干净绢巾给楚纤凝擦眼泪。楚纤凝一把拥住了他：“是姐姐没用，叫你受苦了……”
领头人忙道：“提到姑娘的伤心事真是对不住，不如姑娘先跟我一道去村里，也好叫你和你妹妹休息，咋样？”
楚纤凝抿唇，看着商队道：“我们姐妹本是跟着商队来的，不知……”
“当然当然，一起进！一起进！”领头人激动搓手，“这个……他们人多，安排完恐怕有些晚了。姑娘先和我走？”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应当不会轻易跟旁人走的。楚纤凝打定主意，为难道：“实不相瞒，我姐妹二人一路上担惊受怕的，多亏了公子收留，怎好在恩人落脚前先收拾停当呢？还是请您带我们一同进去吧。”
说着盈盈一拜，牵着宴无忧就往马车那侧走了。
身后传来嘀嘀咕咕的讨论声。楚纤凝不以为意，问仆从借两张小椅子坐了。
不知为何，同样好看的脸，宴无忧的样貌就没有掀起多少水花。至少排除了他们选人是为了好看。
衣袖又被轻轻拉拽。楚纤凝回头，是宴无忧可怜兮兮地在求救，两条漂亮的雪白麻花辫正在丫鬟们的手里被艳羡围观。
“哇……这样柔顺，用的什么洗头水啊？”“这样的颜色，应该簪什么花都漂亮吧？”“她人也好白，比我压箱底的珍珠都白！”“你那个不会是放久了发黄吧哈哈哈哈哈……”
楚纤凝将他按在肩头，顺势抽走了辫子。她一面抚着宴无忧，一面哄道：“小茶，没事的，没事的……”
见丫鬟们有些不满，她满目歉意，轻声道：“我妹妹天生有缺，才生得雪肤白发。前些日子受了惊吓，话也不爱说了，旁人碰一下就害怕。姐姐们这样年轻活泼，比她强太多了。”
“这，我们不知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个，小茶妹妹爱吃乳酥吗，我这还留了一些，请收下！”“我们先走远点吧，吓到就不好了……怪不得咱们怎么说她都想走，原来是害怕……”
宴无忧趴在楚纤凝肩头倒是很享受，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臂。
他凑近妖尊耳朵，无奈道：“这样说的话，只怕她们半夜都要睡不着了。”
楚纤凝才不在乎，低声道：“她们自己要摸的，不然我也不用编那么多话。”
她松开宴无忧，目光挪向昌明村民。
领头人和抬棺人们没商量出什么结果，大约是去请示了更有威望的人，这会儿拥着一个老婆婆出来了。老婆婆拄着龙头拐杖，头上包块黑布巾，上面以金线绣了一对龙角。
她一走到商队附近，目光便直直落在楚纤凝身上。领头人耳语几句，她微微点头，步履稳健地向最繁华的马车走去。
在楚纤凝看来，她不拄拐定也能走得很不错。
老婆婆在马车前站定，哑声道：“是你想进村吗？”
马车内的男声道：“开帘。”
楚纤凝看着那人缓步下了马车，矜贵抬头的模样，大为震撼——
这不是贾执吗？！
这人不好好继承家学，跑这小地方来带商队？
宴无忧显然也认出来了，默默将自己藏在楚纤凝背后。毕竟楚纤凝当时是全然不同的样子，可他妆前妆后至少有五分形似啊！
不过贾执显然没注意这边，他淡笑着请仆从为老婆婆搬了张椅子。
“你们想进村也不难，只是人不能全进去。”老人家拎起拐杖朝外一指，“昌明村外有专用的客舍，是粗陋一些，可你们都住进村里，我们也吃不消。”
“婆婆，我们的人可以住马车里，不抢村民们的地方。”贾执笑道，“至于吃食包括马匹的养护，若是有村民肯帮忙，报酬是不会少的。”
论理，走要渡河的一条道，他们不应带这许多人马。可是昌明村有常年不用的大船，完全载得下这些货品。贾执自信以他的财力，下船后再雇车马即可。
至于原先的人就可以留一些在此地看顾，等他们回程就是了。难道还有钱办不成的事？
他出门这趟，本就打算向父亲证明自己能比他做得更快更好，至于到底要付出什么，都是在路上才需要知道的事情。
老婆婆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露出个慈祥笑容：“果然是小公子哥儿。看你没坏心，婆婆就向你解释——我们村里有仙人，不可放太多人进来的。”
一旦涉及信仰，外人怎么说都很乏力。贾执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脸色微变：“我们能带多少人？”
“那两个小姑娘是我们村的贵客，公子务必带上他们。”拐杖朝楚纤凝一扬，老婆婆曼声道，“十来个人可以住村里，但是这些人得是规矩的。村外的客舍是以前村民们住的，也没那么寒碜。”
贾执的目光轻飘飘掠过楚纤凝。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这个姑娘开口，他们也是没机会进去的。这个人情他记下了。
他一向不喜欢废话，当即点了几个镖师并仆从跟他走。贵客自然是要亲自请的，贾执在楚纤凝面前站定，拱手道：“请姑娘稍作准备，我们可以走了。”
楚纤凝答应了，站起身来。宴无忧垂首乖乖站在一旁，怯懦的样子。
断妄剑早就被收起来了，宴无忧又在脖子上系了绸布说是怕风。见贾执看他，受惊似的往楚纤凝背后站。
贾执转过身，嘀咕道：“怎么感觉这么眼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