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羽知道秦枭此时正注视着他,垂眼不敢和他对视,脸色在目光的照射下愈发泛红。
秦枭看着面露羞色的墨寒羽,目光沉沉,并无喜色。
因为剧烈跳动的心脏……
如此简单?
那是不是换而言之,如果哪一天他不再为自己心动,这份喜欢就会结束?
如果哪一天,他感受不到那种感觉了,他对自己再也不会提起那种心动的兴趣……那这份喜欢是不是就会消失?他们之间是不是也就该结束了?
也许到了那时墨寒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责任心继续与他交往,但二人始终回不到曾经,最终只会耗尽心力相看生厌。
不……或许走不到那个时候。
秦枭眸色愈发阴沉,手指抵住额间,冷漠想道。
也许等他恢复记忆,知道自己与他的这番交缠,会厌烦,后悔,愤怒……甚至怨恨。可能恶心到直接杀了他也说不定。
秦枭冰冷而讽刺地想着。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秦枭能掌握的。一旦墨寒羽停止亲近,秦枭会自觉的拉开距离,说他胆小也好,冷血也罢。他只是不想让这份关系变得难堪。
所以哪怕对方即将离去,哪怕对方的离开会让自己万般不舍,他也不敢伸手挽留。
他害怕自己会收到对方厌弃的眼神。
更何况,他不认为墨寒羽真心喜欢他。
兴许只是身体的欲念作祟。这些天在交流的时候墨寒羽总是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肢体接触,尽管他已经表现出推脱,墨寒羽还是会一再凑上来讨吻。明明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确定……
他们的接触掺杂了太多的欲望,导致让秦枭不敢确定墨寒羽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纠缠不休。
就像墨寒羽所说的,因为身体内心脏在剧烈的跳动,所以他认为自己喜欢他。那如果他的身体只是发出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信号呢?他会不会也把这一切归咎于喜欢,归咎于爱呢?
事实很可能只是误打误撞,将一时心动理解为喜爱,将情欲误认为非他不可……但其实二者都是错的。
会有这种可能吗?
秦枭皱眉,心脏传来的钝痛让他深感不适,但他无法不这么想。
如果他拒绝墨寒羽亲密出格的举动,他还会如往常一样亲近自己吗?
怀疑的幼苗在心中疯狂滋长。秦枭抬眸望着面前开始惴惴不安的少年,收敛眸中神色,久久未能言语。
“枭……”
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墨寒羽开始不安,面上霞红褪去,望向他,看到他阴沉的脸色时心脏一跳,连忙开口道:“我说了,你不用这么快——”
“你说的这个时间,有什么意义吗?”秦枭揉着眉心,讽刺一笑。
墨寒羽一愣:“什么?”
秦枭抬眉看他,向来平静的眼眸染上刺眼的讥讽,开口道:“我们现在什么关系?”
墨寒羽一哽。
“你说你会给我时间,让我感觉到你的用心……”秦枭呵呵笑着,抬起下颚,轻轻向后仰去,靠在沙发背上,“但墨寒羽,你所做的这些不都已经得到了回报吗?我不是已经付给你报酬了吗?”
“方才还在门口强吻我,明明我已经表现出抗拒了,而你仍违背我的意愿,不管不顾地亲了上来,后面又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秦枭冰冷的笑容让墨寒羽心惊肉跳,坐立不安起来。
“你所说的,追求我的样子,难道是在性骚扰吗?”
“不,不是这样的……枭!”墨寒羽瞳孔一缩,猛然起身,抬腿要往秦枭面前迈,却在他冰凉的目光下硬生生止住了。
墨寒羽焦急道:“秦枭,我——”
秦枭抬手打断,稳坐泰山,目光没有一丝动摇:“那你解释吧。”
墨寒羽张张嘴,露出几分呆滞。
“解释一下,刚才为什么不顾我的意愿亲我,这几天为什么频繁对我突然有亲吻暧昧的动作,甚至在那一天晚上,为什么在我明明打了你一拳后还要做出那样的事!”
秦枭说到最后,也染上了几分火气:“你说你喜欢我,难道你的喜欢就是可以罔顾心上人意愿,任由自己胡来吗?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什么心跳?那如果哪一天你不再有这样的感觉了,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不再喜欢我了?”
“你当时抓着我的手,让我去摸你的心跳。但那根本不算什么!我如果想可以模拟出十种不同的心跳,你——”
秦枭说到一半,望着墨寒羽煞白的脸颊,忽然说不下去了,逼着自己转过头不去看他,僵硬地往下说着:“是,是我一直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总是在你做出出格的动作后还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但是,墨寒羽。我依旧无法认可你说的喜爱。你……”
秦枭闭了闭眼,咬牙道:“你可能只是把自己正常的生理欲望误认为是对我有感觉,可能哪怕换个人你也一样,所以——”
秦枭说不下去了。墨寒羽捏住了他的肩膀,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其生生捏碎一般。
墨寒羽站在秦枭面前,半伏着身子,发丝随着动作垂落,遮挡住了他的面色,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捏着秦枭左肩,呼吸沉重,没有开口说话。
肩上传来钻骨的痛感,秦枭皱眉,咬牙道:“你看,哪怕到了现在。你依旧没有要照顾我的意思。”
秦枭能感觉到墨寒羽明显僵住了。埋在阴影下的那张脸终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停顿片刻,缓缓松开了手。
秦枭承受不住这样压抑的气氛,站起了身,想再说点什么,却对上少年埋没于发丝间的眼睛。
秦枭愣住了。
几分钟前还水亮璀璨的蓝眸如今阴翳横生,眸中的痛苦与悲伤浓烈的似乎要溢出来。复杂哀恸的破碎感将眼眸覆盖,宛若被碎掉的蓝月,看的人心好似要裂开道口子。
与他对视的那一眼,其中有太多东西一闪而过——痛苦、悲恸、挣扎,……神色流转一瞬,最终埋没于一片死寂,阴影再度盖住眼眸,透不过一丝光芒。
“墨——”
秦枭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我明白了。”墨寒羽却开口,声音平静,完全没有方才眼眸流露的那分脆弱,声线清冷,“我会改的,你问完了吗?”
……改什么?
是改变追求的方式。
还是……改变心意?
秦枭指尖一颤,面上并未流露分毫,轻轻颔首,扭过了头:“没有了。我——”
“那你走吧。”墨寒羽下了逐客令,望着自己褶皱的床铺,听不出喜怒,“之前那些,抱歉。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秦枭瞳孔微缩,心脏好似被无形的大手捏紧般,喘不过气。
“……那我走了。”
秦枭不再停留,也没再问一个问题,毫不犹豫地走了。
房门打开闭合,终于回归寂静。
过了不知多久,墨寒羽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撩开额前的发丝,蓝眸水汽氤氲,泪珠滚落脸颊,留下浅浅的湿痕。
下一秒,墨寒羽抬手拭去,沉默地坐在秦枭方才坐过的位置,盯着灰蒙蒙的地毯看。
秦枭回到房间,只觉心中好像堵了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难受极了。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秦枭一捧清水拍在脸上,抬头望向镜子里的少年。
少年骨相清峻,轮廓如刻,虽然不是多么硬朗,但也绝不会和秀气搭边。黝黑的眼眸如今蒙上层茫然,静静盯着镜中自己,神情依旧平静,却怎么看都颇有几分失魂落魄。
……荒唐。
秦枭闭了闭眼,攥紧手指,狠狠擦了把面上的水珠,换上睡衣,倒头钻进被褥中闭眼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凌晨。
秦枭睁开眼睛。橙色的灯光朦胧温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辛辣的香味,勾的人胃口大开。许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表情还有些懵懂,坐起来迷惘地望着对面的苗楷桀,微微开口。
“你在干什么?”
“嗯?”苗楷桀猛然回头,意外道,“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秦枭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浅喝了口桌上的凉水,又打开一灯,“你在干什么?”
“吃宵夜。”苗楷桀诶嘿一笑,将东西提了出来,“你尝尝?”
秦枭看着他打包回来的烤鱼烧鸡,还有几个凉菜,没有犹豫:“好。”
苗楷桀似乎料到他会吃,还多带了份米饭:“我觉得这家味道不错……你尝尝。”
二人在两张床的中间将矮桌茶几搬了过来,相对而坐,盘腿坐着柔软的地毯,一手捧着米饭,一手夹菜。
“挺好的。”秦枭吃了几口,对此表示认可,“在哪里买的?”
“就是咱这边往北第三个岔路口右拐再第二个岔路口东南边第三个店铺。”苗楷桀给他说着。
秦枭认真听完了几家店的位置,问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哪儿是北?”
苗楷桀:……
苗楷桀:“没事,回头带你去。”
秦枭:“哦。”
秦枭不说话了,低着头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
苗楷桀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和他吵架了?”
“…….没。”秦枭仔细想了想,觉得那应该不算吵架,“就是,不会再喜欢了吧?”
“什么?”
秦枭后半句说的很轻。苗楷桀没有听清。
“没什么。”秦枭咽下口白米饭,吸了下鼻子,似乎在对苗楷桀交代,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过两天就好了。”
没关系的。墨寒羽只是说会改,又没说改什么……
就算最后不喜欢自己了,他们应该也还能做朋友。
要是连朋友都做不了了……
秦枭垂眸,机械性地咀嚼着口中鱼肉。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他嘴里好似嚼蜡。
那也没关系,过几天就好了。
心脏传来剧烈的刺痛,好似几万根针同时扎进去般,细细密密的针孔让心脏不断往外漏着气,通着风,好像一股风钻进心窝,凉的要将人冻住。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但还可以忍受。
秦枭想着,咽下口中的米饭,再夹起盒中通红的灵椒,送入口中,辣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以前也有过这种感受。
当姐姐在自己面前被砍掉半个脑袋时;在一旁望着洛清尘一家三口温馨的画面时;在得知梦梨云的养父母因为自己的原因尽数被杀、那个女孩被迫继续流浪后,来到她面前,对上那双如同枯木却毫无怨怼的眼睛时——
他都有过这种感觉。
最后一个他用最快的速度替她报了仇,所以消散的很快。
至于前两个……
确实很难受,但时间会冲淡一切。他相信,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甚至十几年几十年,最终都会淡去。
他有这样的经验,不会太难熬的。
秦枭扒了口饭,许是被辣的缘故,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仿佛要咽下喉咙里那股上下不通的气。
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就算最后……墨寒羽真的要离开,与他形同陌路——
他,也会……坦然接受的。
是的,应该这样的。
就算他和墨寒羽在一起又能如何呢?他自认脾气不好,恐怕没过多久对方就会腻,毕竟再多的耐心也够一直消磨的。
就算可以包容彼此,那在那之后呢?墨寒羽不知在什么时候会找到那灵魂碎片,万一找到的是记忆的,他记忆恢复了呢?
到了那时,他该如何看他?
他又该如何面对记忆完整的他?
墨寒羽还能像现在这么坚定,这么喜欢吗?
……不对,他说了要改的。
秦枭将碗中饭菜扒拉完,又松了口凉水,漠然想道。
他说了……他会改的。
不知道改变的是不是感情,但这不重要。
……改了也好,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也不用再纠结下去了。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结局。
秦枭吞完所有米饭,和苗楷桀配合将东西收拾好,又上床钻进被窝,闭眼睡了起来。
苗楷桀望着对面近乎裹成蚕蛹的秦枭,微微挑眉。
他当然注意到了秦枭的异样,但一直在等秦枭开口,却等到了这个结果……
看来想让秦枭主动,比登天还难啊。
苗楷桀轻叹了口气,忽然歪了歪头。
不对,登天没有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