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问题很多,但绝对不是不缺他一个,解决他的确是有必要的。”
“嘘。”
听到白无一如此直白的话语,女祭司似乎有些惊讶,祂一下转过了头,用那金色的烛徽凝视了一下白无一,随后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小心,我们能听到楼上的动静,楼上怎么又会对一切一无所知呢?”
“你猜我咋知道的。就实际情况来说,他们应该是无法听见我们对话的内容的,毕竟我在楼上蹲着的时候也没听见你火烧书店的时候你跟老关都干了点啥。”
“咳……我啥也没干哇,不过你似乎变得大胆一些了,尤其是对这方面,是看见了什么吗?”
“……算吗?”
白无一回忆起了自己手持金卡进入工厂时所经历的那一切。
那一段经历除了被贾格尔卷入监禁事件中的那一刻,其他时候,都几乎可以称为耀武扬威了,白无一手持着金卡,像一名正儿八经的狗仗人势贵族使者一般在工厂中堪称横行霸道……无论是否知情,掌控工厂的两大势力——医院和贵族都给了他足以挥霍的权力,于是不单能令那些看守的警官乖乖驯服,还能随意处置里面许多工人的性命……
那么,如果这个特使不是白无一,其权威大概也别无二致吧,那一片比龙国最血汗工厂还要血汗工厂的恐怖画面,其中是否会有这种特使促成的要素呢?
尽管一些人品尝完特权后会对此恋恋不舍,希望长久地拥有它,但白无一对这种东西一向会保持一种怀疑与恐惧,他是讨厌被压上权力责任的那种人,而这一点,也正是因为他将权力视作一种责任。
“可能只是单纯不喜欢那个贵族吧。”
不过最后,白无一反复思索之后,还是给出了这个最表层、也最简单直白的原因:
“他看起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非常之欠揍,激发了我一定要想办法揍他一顿的欲望,但是我又打不过他,所以只能靠规则绕了,所以,提示,欧内该!”
“好嘛好嘛,”
看到白无一进行一个拱手,女祭司似乎也有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半晌以后才缓缓地说:
“贵族是和这座城市联系最紧的人之一,没有这座城市,其他人不好说,现在的他是必然不可能继续存活的。对于你这样的不安分子来说,他的确不可能是盟友。但即便如此,虚与委蛇还是极有必要的,要对付他本人的方法……则大概率比你想象得要简单很多。”
白无一还等着祂说出更详细的一些内容,祂却再一次卡在了最重要的部分,就这样和盯着祂的白无一沉默相对了个五六秒,祂才摇晃着手指说:
“这句话本身就是个提示啦,我可不会再多说什么……城市里的大家都是以身份或者职业被赋予名字的,越是与城市联系深重,越是离开这里就不能活就越是如此,被赋予的名字就好像这些面具一样,本身也是一种提示了。
你看到我,难道不是一下就感到凝视蜡烛火焰的痛苦了么?看到你自己的面具,难道不能感到它与你的联系吗?还有其他人……不过,面具终究只是一种装饰,而身份却是被整体套上的皮囊。”
“所以,赤裸主义者,才叫赤裸主义者?”
“从这副本内的概念,确实如此。”
当白无一觉得自己是否回答得太清楚了之际,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女祭司幽幽抬起一缕视线,那面纱后怪诞而美丽的面容若隐若现,像是后方有一把蜡烛将其幻影打透了过来一般。
但那绝不只是一个被烧毁了眼球的人类……白无一感觉到自己像是面对那记者一样,只觉视线一片模糊,他努力地闭上眼,去无视这种幻觉,去依然维持在清醒的表面。
但即便闭上眼睛也无法完全避开,他能感到周遭的一切似乎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什么变化,书柜上,那些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书籍缓慢地蠕动着肢体,发出一种如窃窃私语般的呼吸,将它们其中所包裹的内容强行塞入他的耳膜,甚至企图从他口中钻进去……他所踏足的地面似乎变了样子,不再是固体,而是像一片黏稠到宛如固体的脓液,他每一秒无知站在这书店内部的一刻,便是要显得更深、更彻底。
在这名为书店的腐败液体上方,有许多奇怪的信息正在发出,说是信息,是因为那信息的载体并不是声音,声音本就只是震动的一种形态,现在它以更高效而彻底的方式被接收于白无一脑中了——“医院那边你居然也能渗透……你还真是干得不错”,“这个,我可以试试,但若是让我感到无聊,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感谢您的垂青。”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刺耳得几乎让白无一感到头疼,那熟悉、甚至在常人耳中算得上好听的声音此刻粗糙沙哑得像是要把白无一大脑磨碎,和之前那高效的信息波动相比是如此低劣而可笑,但那人却对此毫无知觉地继续往下开口:
“这些小玩意儿虽然不会比您平日赏玩的珍奇更加珍贵……但也是我为您所搜集的最好礼物了,先生啊,您垂青的并不是这些小玩意儿,而是我的一片忠心呐……”
白无一能听到那诚恳的声音,也能听到那声音后方涌动的嘲笑,这嘲笑中所蕴含的鄙夷已超乎常人想象,像是有无数只恶意的触手从那声音源头招摇地挥动着,以明显的陷阱与恶意投向声音所传达的目标。
“你还好吗?”
这时,一道善意的信息也传递了过来,白无一不敢动,只能如一只埋头的鸵鸟一般死死保持着闭眼的姿势……但即便如此,他依然“看”见了。
他见一光辉璀璨之物,披挂苍白向他伸出触须,他见那触须绵长蜿蜒,无孔无入渗入气流;他见一双眼,他见一凝视;他见他的躯体已为光所蚀,他见他已抬手伸向辉光……
“呼——!”
啪。
脚步被一道滑腻之物歪曲。
白无一直接摔倒在地,他的额头和地板来了重重一下……但这原先被叫做地板的结构此刻却一下往他面上糊出了无数肮脏之水,万幸,这一下之后,世界似乎重返清晰……一阵奇怪的电流声在他耳畔闪烁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黏稠的触觉并没有完全消失,他将手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头,直到看见一片鲜血才松了一口气,临近午间的书店一片宁静,虚假的天光自玻璃墙外打入店中,染上一片灿烂的光泽。
一切如常。
“一向如此。”
当他重新醒来之际,才发现女祭司不知何时走过来了,那苍白身影就这样静静俯瞰着他,居高临下,一只手缓缓伸出,布满焦痕的肢体离他只有分毫之距,纹着烛徽的面纱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