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留室的面积不大,也就五六平方,除了墙上悬挂着的暖气片外,里面空无一物。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光线来源,就是铁门上那二十公分见方的方形通气口,上面还焊接了拇指粗的钢筋。
此时,外面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投射进来,然后又穿过铁门的通气口照射进置留室,在墙壁上投射出一格一格的光影。
这些光影交错纵横,给原本逼仄压抑的空间带来了一丝光亮和变化,使得这个狭小的地方看起来不再那么局促和令人窒息。
加代靠着墙,屈着双膝坐在地上,双眼一眨不眨的,平视着投射在墙上的光影,脑海里却在不断地回放着前晚发生的事情,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电影画面一般,一帧一帧的展现。
常胜利虽然是他的人,但对于打砸酒吧这件事情,他确实毫不知情。当时,他猜测常胜利有可能打砸酒吧,所以他带着人赶到了酒吧,也是为了阻止常胜利违法犯罪。可是谁能想到,不但没阻止得了,把自己也搭进来了。
不过,在他想来,整个事情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自己被带到分局不过是走个过场,问几句话而已,应该用不到天亮就能被放出来。
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当他被扔进置留室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昨天一整天,除了给他送饭的民警,再没有其他人来过。他好像被遗忘了一样,孤独地待在这个狭小而又阴暗的空间里。
这让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一种莫名的不安逐渐涌上心头。昨晚,他就这样做了一宿,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各种可能的情况,试图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他脑子都转冒烟了,也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案。那就还有一个可能,以前的什么案子犯了。然后苦思冥想,努力回想着这些年都干了什么,可除了打架之外,似乎并没有做过其他违法的事情。
然而,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这事儿就透着那么一点诡异。这样异常的现象,让他觉得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只是他看不透。
加代的思维就像脱缰的野马,不停的狂奔着,不断地在脑海中梳理着前晚事件的各种细节,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端倪,但始终一无所获。
嘎吱吱,咣当一声,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置留室的铁门被推开,一名民警站在门口,声音冷冰冰的说道:“任家忠,家属探望。”
加代扭着头,逆着光,看到自己的父亲出现在了门口,阳光洒在老人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脑袋上好像又多了不少银丝,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毫光。
加代愣住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过自己的父亲。记忆中的父亲总是那么高大、挺拔,腰板挺直,仿佛永远都不会变老。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父亲,却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父亲的头发已经花白,那一头白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的腰也不再像加代记忆中那样笔直,微微有些弯曲。
“爸!”加代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任宝林迈着走进来,站在儿子面前,努力的挺直腰板儿。微微抬着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儿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没事儿,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任宝林的语气很平静,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见到你没事儿,我也就放心了。”
加代有些懵逼,他进局子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父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特意来看望过他。这次突然的来了,还说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禁心中涌起一股疑惑和不安。
脑袋里飞速闪过各种念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难道是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老子都觉得事态严重,自己要被枪毙,所以过来见自己一面?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对。就算要枪毙自己,总得有个罪名吧?
可这一天两宿过去了,根本就没人搭理他,连问都不问,审都不审,甚至连面子工作都不做一下,就直接把罪名安在他头了?分局能干出这样的糙活儿来?
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爸!”加代笑着说道:“这次的事情真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以为把我带回来就是问问话而已,谁知道他们竟然把我扔在这儿不管不问的,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加代的脸上始终挂着笑,语气也显得格外轻松,但实际上,这一切不过是他故意表现给父亲看的,就是为了让父亲不要太过担心。
对于加代来说,进局子跟进自己家后花园似的,对里面的一些事情门儿清。而且整个事情都透露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心里不发虚是假的。
任宝林是谁,在部队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转业后又在地方上工作了半辈子,最后在处级领导岗位上退休,也绝对是个人精。
更何况,加代还是他亲手养大的儿子,对加代的了解可谓是深入骨髓。所以,加代那故作轻松的表情和语气,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任宝林这个当爹的眼睛。
“你也别想太多了!”任宝林看着儿子,缓缓说道:“你就在这儿安心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应该就能出去了,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不过,在这期间,不管是谁来找你,你都绝对不能见,明白没有?”
加代心中猛地一震,脸上原本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知道这里面肯定有大事儿,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道:“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任宝林犹豫了一下,有些话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加代。然而,这次的事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与加代没有多大关系,但实际上却非常凶险。
如果加代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见了不该见的人,做出不该做的决定,后果不堪设想,恐怕会立刻大难临头,所以他还是决定透个底。
“以前,你打架被抓进来,我不闻不问,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有事儿。但这一次不同,即使我已经是老头子了,但对于第一家酒吧的名头,还是略有耳闻的。
据说,这家酒吧的老板背景极其深厚,常胜利把人家酒吧砸了,可以想见,这事情,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前晚,有一个叫红五的年轻人突然找上门来,告知我你被分局抓走的消息,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让我一宿没有睡好。
昨儿天一亮,我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然而,当对方一听说涉及到第一家酒吧时,无一不是敷衍了事,对我打起了哈哈。
无奈之下,我只好求助于我在部队时的老领导。好在老领导还念及当初的感情,二话不说,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分局黄局长这里。
然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回复。那就是你需要在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就能出来。
加代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很是不明白的问道:“这是为什么?胜利确实是我的人,但他要砸第一家酒吧我并不之情,为什么要关我一个月?”
“一开始我也没有想明白,既然你没问题,他们屈辱要关你一个月是违法的。”任宝林语气很是平缓,但脸上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之色:“昨个儿,我一天没出门儿,在家琢磨了一天才想明白。”
加代急忙问道:“为什么?”
任宝林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说道:“因为对方要拿刀砍人。”
他的话语虽然轻,但却如同一道惊雷在加代耳边炸响,让加代的心里猛地一紧。
“爸……”加代惊愕地喊出了声,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宝林挥手打断。
“常胜利肯定是保不住了,跟你一起进来的那几个人,恐怕也得有出不来的。所以,不管谁来找你,你都绝对不能见他们。”任宝林一脸严肃地叮嘱道:“如果你乱插手这件事,对方已经举起的刀,肯定会第一个砍在你脖子上。”
加代立刻就感觉到后脖颈子在冒凉气儿,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把他抓进来,扔进置留室不管不问了。
任宝林看着儿子,语重心长地说道:“儿子,你讲义气,这一点我很欣慰。但不能因为讲义气,把自己给搭进去。你要知道,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行,因为你还得给我养老送终呢。”
加代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了,爸!”
任宝林抬起手,然后在空中略微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像下定决心一样,重重地落在了儿子的肩膀上:“等你出来之后,我跟你去深城。”
加代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劝说老爷子跟他去深城,但老爷子说什么也同意。毕竟在京城生活了大半辈子了,街坊邻居都熟悉,肯定不愿意跟走。
现在,老爷子却主动提出要跟他去深城,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老爷子之所以会突然改变主意,多半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把他吓到了。
老爷子肯定是担心他在深城会再次遇到类似第一家酒吧这样的事情,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那后果真的是不可预料的。所以,老爷子才想着去深城,能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也能放心一些。
可不管怎么说,老爷子愿意跟他去深城,这都是值得高兴的事儿。
“行了!”任宝林接着说道:“我走了,顺便收拾收拾。”
看着自己老子出了置留室,随着铁门咣当一声关上,这逼仄狭窄的空间里又剩下了他一个人。
加代站在那里一直没动,想要抽根烟,习惯性的在兜里摸了摸,然后才想起来,烟被收了。
他站着发了好一会儿呆,接着向后退了两步,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双眼再一次看着墙上的光影,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无力感,涌遍了全身。
同一时间,周安东推开了办公室那扇略显厚重的门,发出“嘎吱”一声轻响。顾兵紧随其后走了进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周安东没好气的说道:“这一大清早的,你不去你自己的办公室,跑我办公室来干什么?”
顾兵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然后抽出一根,用打火机点燃后,这才慢悠悠的说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周安东随手把顾兵刚点着的烟抢了过来,然后坐在了他对面:“有什么事儿快说,我可没那么多时间陪你磨蹭。”
顾兵慢条斯理的又点了根烟:“如他们真的要收买我,我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周安东抽了口烟,然后说道:“既然他们要收买你,那你就让他们收买好了。”
“啊?”顾兵一下子坐正了身体:“你让我叛变?”
周安东白了顾兵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要知道,受贿犯法,行贿也是犯法的。不管他们给你什么,你收着就是了,到时候跟组织报备一下就可以了。”
“拿钱引诱我当然没问题,可要是他们用色来引诱我呢?”顾兵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就像两个灯泡一样:“这个没有办法报备啊。”
周安东嘿的笑了一声:“如果他们用色来引诱你,你不需要跟组织报备,跟慧琳报备就可以了。”
听到周安东的话,顾兵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软塌塌地靠在了沙发上,一脸无奈地叹息道:那我拒绝他们收买行不行?”
“不行,绝对不行。”周安东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语气坚定地说道:“你要是直接拒绝,他们会变得更加疯狂,说不定会不顾一切地冒险行事,到时候会给我们带来的麻烦。
所以,你必须要跟他们虚与委蛇,让他们觉得还有机会,这样才能稳住他们,不至于让他们走极端。另外,你打进了他们的内部,可以趁机获取一些重要的信息,甚至有可能调查到他们违法违纪的证据!”
顾兵一撇嘴,嘲讽的说道:“你不是总说我智商只有八两吗?现在看看,你连我都不如,估计连半斤都不到。他们之所以收买我,无非就是想利用我来对付你,又怎么可能真的相信我?”
“不相信就不相信呗!”周安东悠然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那又怎样?他们向你行贿,这本身就是他们违法的证据。
而且,你完全可以趁机狠狠地敲他们一笔,十万、二十万的使劲儿要。如果他们真的把钱拿出来了,那他们的问题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