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沈翊离开，是真的不打算再踏入正心院一步。
免得徒惹云棠厌烦。
本来他是得知云棠在午睡，才准备回婚房悄无声息地替她解开镣铐。
没想到云棠一句梦话，便让他乱了心神。
那武平候世子李晟，绝非良人。
但若云棠执意要往火坑里跳，沈翊也只能修书一封给云起，承认自己有负所托。
毕竟，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他能锁住云棠一时，锁不住她一辈子。
端看云棠怎么选了。
而云棠这边，两次出师不利，她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也许，沈翊并不是一开始就对她情根深种。
而是在慢慢了解她后，才最终爱上了她，甚至愿意为她而死。
这更加说明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
并不像寻常男子那般，只看中女子的容貌身材。
其实云棠也是如此。
前世，她被李晟油头粉面的皮相迷惑，觉得他千好万好。
现在再回想起来，却只剩下恶心。
而沈翊，终日戴着黑色面具，前世云棠始终未能看见他面具下的真容。
她听人说，沈翊年少时与人比武，被设计损毁了容貌，如今奇丑无比。
前世她厌憎沈翊，尚且从未以此攻讦于他。
如今她看重心灵美，对皮囊的美丑就更不在意了。
无论沈翊面具下的容貌是什么样，她都会以平常心对待。
想到这儿，云棠便喊来王府的管事，打算先从他那儿了解一些沈翊的习惯与忌讳。
她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但云棠这辈子不想再从旁人口中了解他。
她已经被骗过一回，不会再被骗第二回。
沈翊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要听他自己亲口对她说。
云棠相信，她能够等到那一天。
而被云棠惦念的沈翊，此刻正陪着他的好师弟陆屿在紫竹苑欣赏歌舞。
这几百个舞姬和乐姬，都是太后隔三差五赏赐给摄政王的。
积少成多，占据摄政王府开支的比例也越来越大。
沈翊不愿在王府养这么多闲人。
但是尊者赐，不敢辞。
太后毕竟是他的长嫂，沈翊即便是权倾朝野，也不能不给太后面子。
这样做不仅对不起先帝，也过不了沈翊心里那一关。
因此沈翊将府中原先的一部分仆从打发到各处别院庄子做事。
让这些舞姬乐姬们没事的时候兼着做些仆役的活儿。
一开始，她们之中有许多人都叫苦连天。
但是逐渐地，她们发现即便不以色侍人，也能在摄政王府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她们体会到“劳动最光荣”的真谛。
竟然在森冷威严的摄政王府，捡起了不知道被丢弃多少年的自尊。
而且多年练舞吊嗓子累积的各种毛病，也都有妙手回春的陆小神医悉心调理。
她们原以为被送进摄政王府只有死路一条。
谁能想到，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今，唱歌跳舞已经不再是她们的工作，而是她们的爱好。
因此，舞姿越发动人，歌声越发撩人。
但沈翊却只觉得吵闹。
他向来喜静，少时独自在山谷中练剑，曾整整三个月没跟人说过话。
陆屿还担心他是不是有厌世倾向。
但沈翊却觉得很自在。
他能在独处时感受到由内而外散发的力量。
他喜欢静静思考，不被任何人打扰。
或许天机老人正是发现他这种与生俱来的特质，与天衍神功无比契合，才会早早将宗门绝学传授给他。
沈翊在歌舞声中，艰难地平复着被云棠扰乱的心湖。
就在他终于恢复平静时，甫一睁眼，便见一青衫少女，手提雕花食盒，莲步轻移，迤逦而来。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山青复水灵，云雾轻缭绕。
所谓世间绝色，便是你看到她时，绝不仅仅只是看到她的皮相。
你能看到她的骨，她的神，她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意韵。
那是天下地下，唯她一人独有的诗情画意。
就连一向自诩风流的陆小神医，也不由得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般，愣在那儿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真正的绝色，你在感受到那份她独有的美丽时，是没有余裕思考花言巧语的。
云棠特意绕开中堂，从一侧台阶，拾级而上，最后走到沈翊身旁，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柔声道，“夫君，美酒虽好，空腹饮却伤身。妾身做了几道下酒菜，夫君尝尝看喜不喜欢？”
陆屿听到云棠喊出那声“夫君”时，一口酒差点直接喷出来。
这竟然是那个婚前寻死觅活，新婚夜要谋杀亲夫的云大小姐？！
不会是被哪来的妖精夺舍了吧？
云棠朝陆屿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陆小神医不介意的话，也请尝尝看。”
管家说过，沈翊与这位陆小神医不仅是同门师兄弟，还有着过命的交情。
云棠前世和陆屿基本没有接触，但为了沈翊，她愿意试着了解他的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付出和包容是相互的。
前世，沈翊为她默默付出太多，她已经欠了他太多。
今生，便让她来做主动靠近的那个吧。
云棠知道，陆小神医在摄政王府的舞姬乐姬们当中，风评很是不错。
这些舞姬乐姬，都是太后赏赐给沈翊的工具人。
她们提前被喂食大量息肌丸，此生再无怀孕的可能。
太后就是希望沈翊把精力都浪费在她们身上，永远也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如果沈翊真的中了太后的圈套，那他该是多么绝望啊。
因为，如果府中几百个姬妾都不能怀孕，正常男人肯定会怀疑自己有问题。
但幸好有陆小神医在，以他的医术，定能看破太后的圈套。
这想必也是沈翊并未宠幸她们的原因。
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何必白费功夫呢？
云棠噙着笑，将菜肴一份份端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桌案上。
她每拿出来一份菜肴，沈翊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一些。
陆屿连忙道：“嫂子，你还是都送给我吃算了吧，师兄他……经历了一些事，闻不得肉味儿，看不得肉菜。”
云棠却是拿起一对象牙筷，递给沈翊，眼神柔韧安定，“夫君，这些都是妾身问过管家后，特意按照夫君的喜好制作的菜肴。”
沈翊掩在宽大袖口下，因生理性地痉挛而鼓起青筋的手，这才放松下来。
他不想在云棠面前失态。
他给她的坏印象已经够多了。
陆屿这时也看出些门道来，忍不住凑上前细看，“原来是素菜荤做，我在五台山的寺庙里倒也有幸吃到过，但是做得没这么逼真，也没这么精致。”
“真没想到嫂子还有这手艺，我先替师兄尝尝看味道如何。”
陆屿嬉皮笑脸地就要伸筷子。
一碟素鸭，一碟素红烧肉，一碟素五香排骨，五只素鲍鱼。
陆屿随意下筷，但无论他往哪儿夹，都被沈翊伸筷阻拦。
“这是王妃做给本王的，你要想吃，自己去让厨房做。”沈翊冷淡道。
陆屿无语了。
但他也只改在心里吐槽句“这么多你一个人吃得完吗？”
毕竟沈翊的“杀神”称号可不是闹着玩的。
哪怕他不会真对陆屿怎么样，但这并不影响陆屿犯怂。
沈翊夹了筷素鸭，细嚼慢咽。
或许味道真的不错，他吃得很有仪式感。
一口菜，一口酒。
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完成光盘行动。
“夫君好厉害。”云棠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诚恳地称赞着。
不仅是因为沈翊把菜肴全都吃完，也是因为他居然真能忍住一个字的感想都不说。
云棠也是第一次素菜荤做，但是她摆盘后剩余的边角料，给管家和银杏都尝了尝。
他们都说非常好吃。
于是云棠便信心满满地提着食盒来找沈翊了。
而沈翊的反应，既在云棠的意料之外，又仿佛在情理之中。
古书中所说的相敬如宾，便是这种状态吧。
若是什么都要用言语表达的话，反而会词不达意。
然而沈翊吃饱喝足后，却是主动问起云棠，“你想要什么？”
云棠不解其意，一时怔住。
良久，她才明白沈翊的意思，颇有些艰难地开口，“夫君是觉得，妾身为你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是吗？”
虽然她确实别有目的，但沈翊怎能怀疑她的用心。
堂屋里其他人早已离开，空旷得仿佛能听到说话的回音。
沈翊是绝世武者，听力较之常人更为灵敏，他甚至能捕捉到云棠语气里那丝微不可察的颤音。
她的心乱了，就因为他问她想要什么？
那她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沈翊陷入了沉思。
“妾身回门那日，夫君可以陪妾身一起吗？”云棠终于说出内心的想法。
前世云棠独自回门，先是被云府的姨娘们挖苦，又被云珠蛊惑，最后才会信了李晟的花言巧语，以为他真心爱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她只是对未来太过恐惧。
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仅剩的救命稻草。
哪怕并没有用。
至少她心里多了份安全感。
云棠回想前世，也会悔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所以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可。”沈翊干脆地答应。
“还有其他事吗？”沈翊又问。
“有。”云棠说着，贝齿轻咬下唇。
她此刻未施粉黛，却是十足动人。
翦水双瞳盈盈望向沈翊，“夫君今夜，可还有其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