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千落少见的默然，凝沉足足良久，才忽地轻笑一声，抬手极轻地环住对方。
“嗯，哥哥答应你。”
「活着」，是神千乔对兄长的盼望，亦是他神千落对神千乔命运终局的期许。
想来他们生为天理血脉，也唯有活着，才能完成加之于身的职责，才能带领众生走向黎明，在青松流水与苍竹骄阳的未来，被尊称为一种「伟大」。
但在默然之后，神明还是稍许垂下了眸，对着恍若跨越了时空之外的「父亲」低语：“不过，虽然不想承认，也唯有父亲亲自捏造的他，才更像他本人一些呢。”
回身之时，周身的一切都霎地虚幻，在神明如流水泻地的威势下化为齑粉，神千落淡然抬手，荧荧竹箫携卷着凛冽的箫音，将四周所有的幻影一举撕碎。
猎猎的火点燃了虚空，照亮了星辰，像举世瞩目的流星，令「父亲」暴露在眼前。
“表演至此，「父亲」看得可还开心？”
「你的态度，却是令我失望。」下一秒，对立的男人极轻地叹息，晦涩的眸隐藏在虚虚实实的发梢下，「时隔多年，你依旧在意着他…不该如此，我最得意的杰作，他是弱点，也是你…」
神千落大抵是轻笑了声的。
稍稍侧过头，少年笑意温和，嗓音乖顺：“将死之人，可也不该是如此求饶的姿态——父亲，这是我第二次在幻境中见到阿乔。”
“昔日那梦中魔神所得的预言，虽也是你的授意，可万般试探与警告，终归不如父亲亲口所言……更能惹我生气呢。”
而「父亲」却也是摇头，近似呢喃，神态惺惺作态的悲怜：「阿落，神明长大之际，都会违逆创生之人的旨意。我原以为，作为我与天理亲手创造的神明，你强大、完美、万众瞩目…也绝不会反抗……」
“会反抗哦。”如沐春风的笑愈发不及眼底，少年一步步走向「父亲」，言语姿态随和，却是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我非但反抗「天理」，反抗父亲，反抗更高的存在，更是要反对你们所有的观念，反对这九天之上——全部既定的命运。”
他看到「父亲」沉默下来，反而眉头稍挑，更像是找到了有趣之处，“父亲何必如此诋毁阿乔？他同样是你与天理亲手创生的神明，是你的作品，你们的孩子。”
“我与阿乔分明是同样的神明，拥有同等的位格，也身负对等的天赋，为什么父亲从未注视过他？更甚之将他认定为我的弱点——”
站定在近在咫尺的距离，神千落仰头对视着男人的视线，表情即便带着微笑，也足见不满与愤怒，“告诉我，理、由。”
就像炸了毛，不满已久却还维持着伪装之下的优雅与高傲…
像一只对创造者露出稚嫩利爪的……作品。
祂终究是抬手抚上了少年的脸颊，唇畔的笑满载傲慢和怜悯：「因为，我早已放弃了他。」
「他天生体弱，自然难成大器。他与你不同，阿落，你…」
后退的这刹那间，祂躲开了神千落冷漠至极的神情，包括毫不留情的猝然出手。
“父亲。”
少年甚至还要步步紧逼，沉下眸光迅速瞥向四周，「父亲」稍稍蹙眉，所有的空间全部在少年的权柄下封锁受限，传入耳中的少年嗓音越来越近。
“上次，是我饶父亲不死，而这次…你的回复依旧令我不满呢。”
「…你应当知晓，梦境中的仅仅只是我的残影。」
“知晓哦，现实中的父亲已被阿离封印在赤王陵。”维持着淡笑，他几乎将祂逼至角落，“可父亲实在懂得欺软怕弱，怎能做好一位合格的领导者？”
“毕竟说到弱点，曾经的阿离也被父亲视为弱点——那么，被口中的弱点亲手封印在低维的世界——父亲可还高兴？”
对方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了怎样屈辱的经历。
神千落的屑人技能出自于他，可到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些。
不过作为年长者，祂倒也有自己的底牌：「那么，是你作为兄长先一步的降生，才掠夺了他全部战斗的天赋——这样的真相，也应当令你满意罢。」
显而易见，少年冷不丁地愣住了。
于是「父亲」又满意地翘起嘴角，平缓的语气就像长者的教诲，藏满恶毒的黏稠，「你毕竟生而为恶…我的杰作。」
「你侵略的本能让你无意识夺走了他的天赋，而他是善，软弱的谦让促使他本能地，选择了爱你……」
“……住嘴。”
「原来你从未想过更深层的含义。」对面男人的威势反而在无形间一点点逼向少年，浩然的位格宛若居高临下的压迫，近乎将一时失神的他彻底吞没。
「而神千乔历来聪颖，现在的他应当早已明悟，促使自己被神明抛弃的根源，就是他最敬爱的那位兄……」
“阿乔才不会！…”
「不会如何？不会发现真相？亦或是，不会厌恶…」
针锋相对的对峙突然安静了下来。
神千落呆毛一颤，被身侧的男人轻柔握住了手，恶意流露的「父亲」也被蓦然对视的金色龙瞳惊得后退一步，阴沉地冷下了表情。
“……”微凉的指尖由暖意包裹，被钟离握住了手的神千落仰起头来，头顶覆上了温暖的手掌。
“该出去了。长时间滞留在梦境终究会伤及灵魂，祂的权柄受布耶尔的约束，本体由我亲手封印，眼下也只有口头对峙方能动摇你的信念，不必太过介怀。”
“可是…”暖洋洋的热意顺着发梢滑过，神千落停顿了一秒，又与钟离对视了一会，再度拾起了气冲冲的杀意，一秒盯住了敢怒却略有些不敢言的「父亲」。
“好，只会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才不配做我的父亲，我们这就鲨掉祂。”
「父亲」：？
“我观察祂了许久，眼下多少有了些猜测。”与少年五指相扣，钟离力道温柔，姿态却是有力而满含安抚，“千落，作为神明的「父亲」，你认为他的神格是否完全？”
“…神格？”
“不错，一直以来，祂斤斤计较，性情阴暗，也精于算计。在方才的对峙里，为了使你陷入愤慨，甚至不惜抛出诸多机密，因你的失态而沾沾自喜，乃至重拾傲慢。这种种迹象，都并不像是一位拥有完整神格的神明所应该具备的特质。”
“换而言之，祂的神格应当并不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