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锐的摩托车载着他和身后的柳妍驰骋在泉城夜晚的街上时,冀省与鲁省交界的国道上,一辆灰扑扑的五菱面包车正以九十迈的速度飞速行驶。
当然是飞速,因为对这辆面包车来说上限只有100,面包车的车身上布满泥点,还有些坑坑洼洼的磕碰痕迹,右侧后视镜用胶带勉强固定着,随着一些颠簸微微颤抖,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后排座椅被放倒,上面胡乱堆着几个鼓囊囊的旅行包。
“操,暖风吹进来也不暖和呢?国庆,你看看这破车空调能开制热吧。”
肖国庆鼓捣半天,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打开空调的制热,这样虽然油耗会高很多,但是显然两个从冀省回来的糙汉子不缺这点经费。
车窗外窗外飞速倒退的枯黄田野和光秃秃的杨树,肖国庆舔了舔嘴唇,打破车厢里沉闷的发动机噪音,说:“侯哥,咱这回……这钱最后得怎么弄?”
他侧过头,看向驾驶座上正叼着半截烟,眯着眼开车的侯勇,说:“本来经费就没花完,剩了五六万,现在从姓和的那里又掏出来一百万,这可不是小数。”
侯勇没立刻回答,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他左手稳稳把着方向盘,右手摇下玻璃伸出窗外弹了弹烟灰,这才开口,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疲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
“该怎么办怎么办呗,按小李子那做派,到时候肯定会留出来一部分给狗蛋儿,一部分给咱俩。”
肖国庆没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侯勇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咧了咧嘴角:“国庆,听哥一句,这钱小李子说给你,你就拿着,但是别光想着揣兜里胡吃海喝得,那样三两年就造没了,屁都剩不下。林邑那边,小李子跟大波他们合伙弄的那个新厂子,你知道吧?塑料制品那个,到时候跟着一块投点钱进去,占着股份往后年年有分红,细水长流,不比啥都强?那是正经营生。”
肖国庆眼睛亮了一下:“咱们也能投钱?”
“我们这伙人都是这么办的,你来得晚点,餐饮公司没赶上,但是往后挣钱的机会多着呢,别不当回事儿。”
工厂的事儿肖国庆听侯勇提过几嘴,知道是李锐规划的产业,以前总觉得这些离自己很远,现在侯勇这么一说,他脑子里立刻盘算开了,投钱进去,占股分红……这听着就比拿一笔快钱然后坐吃山空靠谱得多。
“侯哥,我听你的,要是李锐和波哥同意,我就投到厂子去。”
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咱俩出来一趟挣这么些,老牛怎么办呢?”
“各有各的命,下回有活儿我再叫老牛出来呗......不是,你就不能借他点?”
肖国庆哭丧着脸说行,半晌两人又开始讨论和洪森吃了这么大亏,会不会后面再憋什么坏招下绊子,肖国庆说要不就再盯他一阵子。
侯勇咧嘴笑笑,说:“韩哲六没了,相当于断他一只手,他要是识就相他妈把尾巴夹起来做人,再有下回,连和洪森一块做了,看他自己的命值几个一百万。”
肖国庆现在知道为什么侯勇会死心塌地跟着李锐干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钱给的多,当恶人就恶到底吃人不吐骨头,心里头敞亮不憋气。
“咱们接下来干嘛去?”
“你肯定得回林邑了,我也得在那待一阵子,说不定最近有别的活儿。”
同一时间,鲁南市区一家不起眼皮但还算干净的饭店里面,一间包间,只有张明和贾旭超两个人。
桌上的菜没怎么动,气氛有些沉闷压抑。张明那只受过伤的手,下意识地微微蜷缩着,放在桌下,他记得医生拿着自己刚拍的x光片说,这根手指骨回复的很好,位置也算对的正,但后期还是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功能性锻炼,还有热敷、按摩等等才能恢复到受伤之前的状态,他记得他妈对医生感激涕零的样子。
医生说疼是正常的,神经恢复需要时间,也可能形成了一点疤痕压迫,需要忍着慢慢来。
根本不是医生说的那样,骨头是长好了,可那钻心刺骨的疼,却像是烙印在了神经里,时不时就跳出来,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里面搅动,尤其是夜深人静,或者像现在这样,用这只受伤的手端起茶杯,张明就能清晰地感受到这股战栗的疼痛,他已经分不清那是真的还是幻觉。
他只要一想起当时李锐说的话和说话时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身在冰窟,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每次想起都忍不住想蜷缩起来,但紧随恐惧之后,便是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的仇恨和不甘。凭什么?他张明,从小锦衣玉食,父亲张柏林在林邑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张明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被一个乡下来的穷学生当成狗一样虐待。
仇恨的种子不曾有一日停止生长,那种恐惧只会加重他的仇恨和不甘。
所以,他今晚约了贾旭超。
张明盯着对面坐着的贾旭超,这个曾经在田径队叱咤风云、如今眉宇间却总带着一丝阴郁和狠厉的前队长。
“旭超哥,”张明开口,声音自以为平稳,其实因为恨意和某种急切颤抖着:“丽丽那事儿……当时不是我不想出头,是真没办法,你也知道,李锐和顾大龙那两个畜生王八蛋,太他妈狂了,马超那会儿……”
提到马超语气明显是不屑和积怨:“马超那傻逼,你不在他就怂成软蛋了,根本不顶用,我在学校里那会儿真……势单力薄啊。”
张明顿了顿,观察一下贾旭超似乎反应不大,但对方也不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啤酒杯,仰头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沉闷的吞咽声。
贾旭超举杯的手下意识缓缓用力,这个动作他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因为那里也有一根断过的手指。
张明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声,知道戳中了痛点。他往前倾了倾身体,声音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煽动性:“旭超哥,你的事儿,我后来也听说了点,但我是真没想到,李锐那狗日的能狠到这种地步!”
他把自己那只受过伤的手举到眼前说:“我这根手指也是被他硬生生掰断的,医生都说恢复得好,可这都他妈快俩月了还是疼,疼得我钻心,旭超哥,我不信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
贾旭超习惯性摩挲着早先中指的骨折处,沉默了几秒,才冷冷地开口:“张明,你是你,我是我,我跟李锐顾大龙那俩杂种是没完,这仇早晚有一天要报,他们该我贾旭超的,叫他十倍还回来,但肯定不是因为你,跟你没关系。”
贾旭超强调着这一点无非是不想被张明拉入同一阵营,或者说,不想欠被别人当枪头子使。
“是,旭超哥,我知道你硬气,”张明连忙点头,似乎是诚恳地说:“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不敢信我,但旭超哥你想想,咱们现在是不是有共同的敌人?李锐顾大龙这俩杂种给咱们结仇结死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弄死他两个,咱是不是也能……合作一下?”
“合作?”贾旭超眉头一皱,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你想怎么合作?那个叫李锐的……他妈的邪门得很,下手又黑又狠,硬碰硬你有把握?”
张明嗤笑一下,说:“什么硬碰硬?你说得对,李锐那狗东西是能打,顾大龙也是个愣头青不假......”
张明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扭曲的笑容,那笑容让他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显得有些狰狞,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们没有家人吗?”
贾旭超瞳孔一缩,问:“你想怎么干什么?”他虽然恨李锐入骨,也打过架、阴过人,但直接冲着对方家人下手……似乎越过了某些模糊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