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前朝羽氏一族的传人,御圣殿高高在上的圣女,初凌渺利用自己独一无二的魅力与狠辣手段,多年来辗转周旋于五国,不知引起了多少风波,酿出了多少悲剧。
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命丧其手。
时至今日,她终于死了。
死在了渺无人烟的深山里,悄无声息。
一座小小的土坯,便为她风光与肆意的一生,画上了潦草的句号。
骄阳冲破地平线,将漫天金光洒向地面,掩去了所有痕迹。
沉寂了一夜的京城,在寺院的钟声,街道两侧的吆喝声,以及朝阳殿上激烈的讨论声中,重新热闹起来,恢复了往日活力。
但,谁都知道,这不过只是表象罢了!
京城的波云诡谲,还在继续发酵酝酿着。
新旧党之争,不仅没有结束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已经冲破朝堂,波及到了民间。
朝野上下,弥漫着一种消极的情绪,还在保持中立的文武百官,也开始人人自危。
为了留一条退路,不少人想方设法,将家族中最为出众的子弟送出了京城。
外放做官,一时间成了官家子弟最趋之若鹜的选择。
更有辞官致仕者,彻底放弃多年的经营,举家搬离京城,回了祖籍避祸。
当然,这些事情,云顼并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鞭长莫及。
因为在合力诛杀初凌渺的四个时辰后,他便带着“伤”启程赴任,去巡视各地新政去了。
安王府!
安王妃寸步不离的守着云瑾,见他隐隐有转醒的迹象,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三天了!
她可怜的瑾儿,终于要醒了。
果然,没多久,云瑾缓缓睁开眼睛。
简单的恍惚过后,看到床边的安王妃,他先是愣了一瞬,继而便眼眶一酸,哽咽唤道,“母妃!”
唯今天下,真正疼爱他的,怕也只有母妃一人了。
安王妃伤感不已,含着泪让人将他扶起,“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迷药是苏倾暖给的,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了别的东西?
云瑾轻轻摇头,温声宽慰,“母妃放心,孩儿很好。”
除了,身子有些发软,脑袋有些发懵,他并未感觉到别的不适。
瞧着他虚弱的模样,安王妃了然,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
三日不曾进食,便是铁打的也扛不住。
说着,便回头吩咐了下去。
片刻之后,有丫鬟上前,在床上放置了小桌子,然后依次往上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并一小碗黄金米饭。
“你父王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了你在府里暂住着,可云宗瑞那小子羽翼已丰,母妃也不便大张旗鼓给你添置太多,你且将就在这里待几日,等母妃重新掌了权,一定让你尽快恢复世子的荣光。”
这些话她本不该对刚刚醒来的瑾儿说,可一个人憋的久了,总会想要找个人倾诉。
瑾儿同她血脉相连,该是理解她的难处。
云瑾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些话,可心头还是不免一堵。
曾几何时,他本也是天潢贵胄,正正经经的皇室血脉,皇上亲封的安王世子。
哪一次用膳,不是极尽珍馐,哪一次出门,不是前呼后拥?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像个丧家之犬,连正餐都是如此简单朴素。
这一切,都是因为......
想到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握着玉箸的指尖不由微颤。
“母妃——”
“她,还好吗?”
他落到如今这番田地,可以说全是拜她所赐。
可怪怨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早已不能用简单的是非来论对错。
安王妃面色一冷,几乎按捺不住心头怒意。
自己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将他接回来。
他昏迷了这么久,一直担惊受怕,贴身照顾的,也是她这个母亲。
可他却连一句关心都无,只顾着惦念那个女魔头。
她都将他害成了这样,他为什么还执迷不悟?
一时间,她心里的恨意怨气涨到了极点。
“瑾儿,先吃饭!”
她咬牙压下翻涌的情绪,勉强笑着,“待用过膳,母妃再同你说别的。”
不论苏倾暖他们是否得了手,瑾儿都不能再陷进去。
想到此,她狠了狠心,执起玉着为他夹了最爱吃的菜,“看你瘦的,多吃点。”
云瑾敏感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不能让唯一对他好的母妃再寒了心。
否则,他就真的成了一个弃子了。
半个时辰后......
安王妃看着倒在靠枕上,不省人事的云瑾,面无表情的吩咐,“世子睡着了,将东西先撤下去。”
他既如此糊涂,就不要怨她这个做母亲的绝情。
苏倾暖说得对,这段时间,让他昏迷着,才是最好的选择。
丫鬟早已见怪不怪,动作娴熟的撤了饭菜,悄悄退出了门。
如今的世子已经成了宗瑞少爷,可王妃总是固执的还称呼大少爷为世子,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很无奈。
出了门,她穿过回廊,一路七绕八绕,很快便到了一个院子,将方才屋里发生的一切,都禀告给了里面的人。
包括她称呼错了的事。
云宗瑞听罢,思忖片刻,淡声道,“由着她去吧!”
只要不坏太子皇兄的事,她爱怎么疯,就怎么疯。
反正他们母子俩,也出不了那个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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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神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响声。
刺眼的阳光洒在面上,让长时间处于昏暗之下的眼眸,感到微微不适。
苏倾暖闭目缓了一瞬,这才重新抬步走了出去。
在外面不停踱步的墨色男子看到她,容色一松,连忙迎了上来,“主母,您出来了。”
主母一进去就是两日,还吩咐他只能在外面等候。
更何况,这里是皇陵,朝廷有禁令,即便他是御卫,也不能随便乱闯。
天知道,他有多担心。
苏倾暖嗯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时。”
见她脸色隐隐苍白,眉宇间也有些沉重,青竹不免紧张,“主母,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虽不知结果如何,但瞧主母这模样,应该不太乐观。
“不必了。”
苏倾暖抬头看了眼天色,“我们马上回京。”
末了,她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这两日,京城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青竹神色一凛,连忙加快语速回道,“大魏启王急着回国,希望两国大婚提前,皇上同意了,将静和公主出嫁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顿了顿,见她没说什么,他便继续禀报,“再加上皇上封禅也迫在眉睫,陈仲良暂时腾不开手,就将新政一事全权交托给了唐大人便负责。”
苏倾暖脚步一停,挑眉看他,“他自愿的?”
她没有明确指出这个“他”是谁,可青竹跟着她日久,自然听的明白。
“陈仲良贪心,想趁机结交大魏国,又不愿唐大人陪同皇上封禅,得皇上器重,便只能忍痛将新政一务拱手让出。”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那陈仲良又素来是个怠政的,以为新政推行已稳,便不愿再出力,只想挂名领功劳。
“唐大人自上任以来,从不驳他意见,想来他已将唐大人当作了自己人。”
跟在殿下身边多年,他多少也懂些朝务。
唐大人虽有些趋炎附势,但能力上,到底比陈仲良要强得多。
最重要的是,他是主母的师父,不至于同东宫为敌。
苏倾暖觉得有些好笑,但着实又笑不出来,“梅皇贵妃是什么反应?”
没想到,朝权这么快就到师父手里了。
该说不说,陈仲良这个草包,还有点用处。
“听说,砸了好些东西,还派人将陈仲良大骂了一顿。”
青竹忍俊不禁,“陈仲良也翻了脸,干脆让人将那内侍哄了出去。”
父女二人,算是彻底闹翻了。
苏倾暖有些意外。
如此看来,陈仲良倒未必是前朝的人。
或许,他只是因为能力与野心不匹配,被自己的女儿利用了而已。
“陈仲良和梅皇贵妃翻脸后,陈家紧接着也出了事。”
这陈家作为新贵不过几月,却行事张扬,毫无顾忌,在朝野上下早已树敌无数。
此事一出,弹劾陈家的奏章立刻纷至沓来,听说堆满了御案。
“哦?”
苏倾暖兴趣来了,“什么事?”
他们还没出手,陈家自己就要倒了?
“通县的新政,闹出了人命。”
青竹如实禀道,“负责丈查田亩的官员打死了反抗的士绅,那士绅在当地有些影响力,如今他的家人已被百姓们簇拥着告到了京城,敲了登闻鼓,皇上听闻大怒,命大理寺接手彻查。”
“据说,那官员是陈仲良的远房侄子,很受他重用。”
苏倾暖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新政改制,总会触及一些人的利益,遇到阻力在所难免。
可不管怎样,也不能不遵律法,胡乱打杀百姓。
“个中细节,查清楚了吗?”
没弄清真相的情况下,她并不想武断的下结论。
青竹摇头,“属下已派了人去查,但还没有结果。”
总归,那陈家侄子杀了人不假。
哪怕是为了公务。
苏倾暖微微颔首,“云顼不在,我们不便插手这些朝事,你只多派人盯着就是。”
“是!”
“主母,还有一事。”
青竹疾走一步,替她撩起车帘,“您不在的这两日,德妃娘娘去东宫找了您三次。”
苏倾暖上马车的动作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轻嗯,“我知道了。”
德妃找她,怕不是因为金双雁的缘故吧?
“我们先回去。”
是敌是友,很快就会清楚。
马车一路飞驰,终于在天将黑的时候,堪堪赶到了京城。
路过宁国府的时候,苏倾暖心中一动,下意识撩起帘子,向外看了过去。
漆黑的大门紧闭,仅从门缝里,流泻出一丝细弱的光亮。
马车缓缓停下,青竹在帘外问,“主母,要进去吗?”
算下来,主母似乎已很久没有回过宁国府了。
前晚匆匆一别,她也没能同老太君说上几句话。
苏倾暖沉思片刻,“不了。”
想着还藏在四方馆一无所知的表姐,以及大牢中一心求死的二舅母,她冷心道,“父皇还在等着,走吧!”
虽不知那个人什么时候来京城,可她知道,东宫是必然会被盯上的。
这个时候,唯有疏远,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青竹答应着,立刻挥鞭赶着马车驶向皇宫。
直到一队人马走出很远,才自转角处徐徐走出两人。
一男一女,均只有十七八岁,清秀出尘,俊美非常。
“峥哥,那是暖暖的马车吗?”
杜蕴一脸惊讶,“她怎么没有进去?”
宁峥深深看了眼马车远去的方向,神情意味不明,“我也不知,想来,她是有什么急事吧!”
微风轻拂而过,带来一丝凉意。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侧门,“你衣着单薄,别着凉了,先进去。”
杜蕴迟疑,“我们还未定亲,我这个时辰去你府上,不大好吧?”
说着想到什么,不由羞红了脸。
“没什么不合适的,不过就用个膳。”
宁峥不甚在意,“待会儿我送你回去,不会很晚的。”
杜蕴犹疑的盯着他瞧了半晌,忽而眨了眨眼,“你是舍不得同我分开吧?”
大胆挽上他的手臂,她一脸激动的问,“所以阿峥,你全都想起来了,是吗?”
“你想起了我们曾经相爱,想起我嫁给了你,更想起——”
说到这里,她俏脸微微发热,“我们还有了孩子......”
“对不起!”
宁峥蓦地抱住她,痛苦自责,“是我连累了你们母子,是我害了你们。”
“都是我的错。”
听到这里,杜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说的,是前世那场惨烈的满门抄斩。
“不怪你!”
她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嗓音柔软,耐心地仿佛在哄一个婴儿,“那都是御圣殿造下的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暖儿的错,我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可我——可我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宁峥深吸一口气,“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你们母子惨死的场景,而这一切,都因为,因为暖暖信错了人。”
“她都已经嫁给了太子殿下,为什么还要帮着三皇子?”
“她害了整个宁国府啊!”
说到这里,他伏在她肩头,痛苦呜咽。
杜蕴沉默良久,只心疼的环紧他的腰,“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苏倾暖自然不知,自己离开后,在宁国府外还发生了这样一幕。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的时候,一道清朗的男声,自车外响起,“太子妃。”
苏倾暖挑帘,便看到于绍一身戎装,笔直的立于马车旁。
他的手上还牵着缰绳,显然是刚从马上下来。
“于小将军,还有事?”
动身去皇陵之前,她先往明德宫拜见过楚皇,是以这趟行程,并不算秘密。
当楚皇说要派一队人马跟着保护她的时候,她亲口点了于绍。
一则,是留守京城的武将之中,他最合适,也最可靠。
二则,也是为了让他早日官复原职。
于绍挠了挠头,腼腆笑了下,“末将是来向您辞行的,过两日,末将就要离开京城了。”
身份之别,她一回宫,他就没有机会同她告别了。
“你也要走?”
苏倾暖讶然。
最近百官争相将自家子弟送出京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却没想到,这里面竟然也包括于绍。
“嗯!”
于绍解释,“于叔父之前被我父亲所伤,于爷爷要带着他回乡下静养,我担心他们路上不安全,便打算同他们一起走。”
“太子妃好意,末官铭记在心,待叔父大好,末将定回来为您效力。”
顿了顿,他鼓足勇气,抬眸看向她,“如今京城不大太平,您——自己多保重。”
他知道她本事大,可这次的敌人,并不好对付。
见他主意已定,苏倾暖也不好多加挽留,“你也是,一路顺风。”
“另——代我向黛儿问好。”
离开京城,他确实可以有更大的作为。
这些尔虞我诈,不适合他。
于绍应了声好,然后目送她入了宫门,这才上马离开,直奔于府而去。
马车里,苏倾暖喟然叹气。
如今京城内留守的武将,是越来越少了。
除了德妃的父亲,那个并不会打仗的金胜,便只剩下了兰隐泽一人。
而这两个人,都不是那么的可信。
正胡思乱想间,便听青竹在马车外禀道,“主母,到了!”
匆匆换了身衣衫,梳了个得体的妆容,她没有耽搁的,直接去了明德宫。
关于方姨的死因,有一个人,比她更为着急。
楚皇正心神不宁的看着奏章,蓦地听到门外动静,连忙将人宣进来。
见她要行礼,他忙一挥手免了,“暖丫头,可有查出结果?”
“你母后她,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薨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