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从叶明哲的办公室出来时，脸上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连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些。
外间的办公桌后，冯奇玮正时不时瞟向那扇紧闭的木门，见门“咔哒”一声开了，立刻像弹簧般站起身，手不自觉的在裤缝上蹭了蹭。
看清苏木脸上舒展的眉眼，冯奇玮悬着的心“咚”地落回原处，悄悄松了口气。
最近叶省长压力大得很，有时在办公室待到深夜十二点，遇上棘手的事，甚至会和衣睡在沙发上。
被打乱作息的叶明哲眼下总挂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的疲惫藏不住，连带发火的次数也比往常多了三成，这让冯奇玮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着，生怕哪句话没说对就撞了枪口。
“苏市长，工作汇报得怎么样？”
冯奇玮迎上去，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眼角的细纹都透着几分紧张。
苏木扭头看了眼身后厚重的红木门，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落在他肩头，他唇角扬起一抹浅笑道：“谈得很好，叶省长也挺高兴的。”
冯奇玮闻言，不由得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苏木的表情。
这话说得坦荡，可他心里却打鼓，最近几天只要提起苏木，叶省长的脸就像罩了层乌云，怎么可能见了面反倒高兴？
他眼里的将信将疑几乎要溢出来。
看着冯奇玮那副纠结的模样，苏木朗声笑了：“冯主任，这次麻烦你了，等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冯奇玮连忙摆手，脸上堆起客套的笑：“都是我该做的，什么麻烦不麻烦，有时间还是我请您吃饭。”
苏木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冯奇玮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撇了撇嘴，别的领导干部巴不得借吃饭拉近距离，这位苏市长的话，一听就是客套。
他转身轻手轻脚的推开叶明哲的办公室门，见叶明哲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的敲着窗沿，目光落在楼下空荡荡的停车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冯奇玮屏住呼吸走进去，拿起桌上早已空了的紫砂杯，往饮水机接了杯温水，轻轻放在叶明哲手边。
叶明哲始终没回头，直到看见苏木的车驶出省政府大门，汇入街上的车流，才缓缓转过身，在办公桌后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那份摊开的计划书上，指尖摩挲着纸页边缘，忽然轻叹一声：“现在像苏木这样的干部，不多了。”
冯奇玮垂手站在一旁，没敢接话。
他不知道这短短二十多分钟里，两人谈了些什么，竟让叶省长对苏木的态度有了这般转变。
先前的成见仿佛消融了，语气里甚至透着几分爱才的惋惜。
他心里清楚，老板这声感慨，是发自真心的。
小车驶离榕城市区，疾驰在通往明州的高速路上。
苏木没有回住处看叶白薇和闻人舒雅，从省政府出来后，只在街角找了家苍蝇馆子，简单扒了碗牛肉面，就催着上了高速。
此时他靠在副驾驶座上，指尖随着车载音乐的节奏轻轻点着膝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连眼角的弧度都柔和了许多。
景元光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一幕，心里也跟着松快不少。
最近苏市长脸上的笑容比寒冬的太阳还稀罕，他看在眼里，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元光。”
苏木忽然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宁静。
“我跟你谈的事，跟家里商量了吗？”
景元光立刻坐直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感动道：“跟我爱人说了，她倒是很赞成，还特意叮嘱我，到了地方一定要好好干，不能给您丢脸。”
“只不过我要是去了余田，她就要自己带孩子了，那样就比较辛苦。”
苏木笑了笑，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脸上，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去余田我是放心的，孟书记在那儿，真遇上什么事，他肯定会多照拂你几分。”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了些。
“不过你得记住，凡事先跟你的主管领导沟通，别动不动就找孟书记，那样对你开展工作没好处，容易让人说闲话。”
“我知道了老板！”景元光重重点头，眼里闪着光。
“您放心，到了余田我一定踏踏实实的，绝不给您惹麻烦！”
前排开车的卢新河听着两人的对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翻起层层波澜。
尽管早就知道了内情，可真听到景元光要调走，他还是忍不住一阵失落。
景元光走了，苏市长肯定也离走不远了。
那自己呢？
多半是要回小车队，重新当回那个随叫随到的普通司机。
想到这儿，卢新河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跟着苏市长这大半年，走到哪儿都被人客气地叫一声“卢师傅”，谁都知道他是苏市长的专车司机。
可要是回了车队，不管哪个领导用车都得伺候着，活儿忙不说，还没人当回事，那种落差，想想都让人心里发堵。
“卢师傅。”
苏木的声音忽然从后排传来，平静却带着力量。
“你们小车队的王队长，过完年就要退休了。”
“队里打算增设个副队长，就由你来担任，等王队长退了，你再接他的班。”
卢新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握着方向盘的手猛的收紧，赶忙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小车队的队长虽说不算什么正经领导，可工资比好些科室的科员都高。
队里除了给一二把手的专车，其他领导用车全得经队长调度，多少人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
最关键的是，当了队长就不用天天跑车了，坐在办公室里调度车辆就行。
这对跑了大半辈子车的卢新河来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他心里翻江倒海，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可憋了半天，愣是没吐出一个字。
说“谢谢”？
太轻了，配不上这份沉甸甸的关照。
想多说几句表表心意，脑子里却像塞了团棉花，什么词儿都想不起来。
这可把卢新河急坏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张破嘴真是太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