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墨色的天幕像被浓墨晕染过一般，沉沉压在明州市的上空。
比起盛夏时节傍晚仍有余晖的热闹，九月末的天明显黑得早了许多，街头的路灯刚亮起不久，便已勾勒出满街朦胧的夜色。
但与盛夏的闷热黏腻不同，九月末的晚风裹挟着丝丝凉意，吹在人身上干爽又舒服，称得上是秋高气爽。
明州市招待所内灯火通明，大堂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映得地砖锃亮。
门口那盏霓虹招牌正不知疲倦的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
“明州市宾馆”几个鎏金大字在夜色里格外醒目，连笔画边缘都泛着精致的光泽。
“羊肉准备好了吗？”
“薛市长喜欢吃羊肉，这道菜必须给我做好，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招待所所长吕河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珠，指腹蹭过鬓角时还沾了点湿意，他侧头对着身边的大堂经理问道，语气里满是急切。
尽管已入秋，忙活了一下午的吕河，身上那件挺括的白色衬衣还是被汗水浸得透湿，后背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细碎的褶皱。
“您放心！”
“今天下午我特意去屠宰场挑的刚杀的羊，还带着热乎气儿呢，新鲜得很！”
大堂经理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说话时还下意识拍了拍胸脯，像是在打包票。
吕河点点头，眉头却没松开，仍不放心的追问：“是山羊吧？”
“可千万别给我整只绵羊回来！”
“薛市长对羊肉可是门儿清，他这刚上任，你可别在这节骨眼上给我掉链子！”
大堂经理飞快的把头点得像拨浪鼓，语气笃定：“放心吧吕主任，绝对是纯正的小山羊，肉质嫩得很还紧实，保证薛市长吃了点头说好！”
吕河这才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点笑。
他又抬眼扫了一眼门口站着的四个穿旗袍的姑娘，身子往大堂经理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三楼的宴会厅收拾好了吗？”
“薛市长喜欢在吃完饭后跳跳交谊舞，这个项目一定不能出错。”
大堂经理立刻心领神会，凑近吕河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吕主任放心，这次我专门从外面场子请的人，保证那些女人一个个热情似火，把领导陪得舒舒服服的。”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低笑起来，嘴角都勾起一抹意味莫明的笑容，眼底藏着心照不宣的算计。
“但也不能太过火。”
笑过之后，吕河猛的收住笑意，脸色郑重起来，叮嘱道：“你去告诉她们，得矜持点，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吓着领导可就麻烦了。”
大堂经理连忙点头，转身快步往招待所后院跑去安排。
吕河走到门口，目光落在四个迎宾姑娘身上，清了清嗓子认真说道：“你们记住，等会儿领导来了，一定要笑。”
他盯着其中一个姑娘僵硬的笑脸，又皱起眉：“不对，不是这么笑，太假了，跟哭似的。”
说着，他自己先咧开嘴，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来，看我怎么笑，你们笑的时候要甜，要自然，眼角得带着点笑意。”
四个迎宾姑娘被他一本正经娇笑的样子逗得花枝乱颤，紧紧裹在身上的旗袍随着笑声轻轻晃动，胸前的峰峦也跟着微微起伏。
吕河眯着眼看得心满意足，过足了眼瘾，这才转身走到门外，脚步慢悠悠的踏上台阶，双手背在身后，像块钉在那儿的望夫石似的，翘首朝着大门外路口的方向张望。
下午六点整，街道上的车流渐渐密集起来，率先驶来的几辆轿车驶进院子，停在招待所门口，下来的是市直各机关的一二把手。
他们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带着熟稔的笑容。
紧接着，各区县的主要领导也陆续赶到，三三两两的在门口下车。
吕河立刻快步走下台阶，脸上堆起热情的笑，迎上去跟他们一一握手，嘴里说着寒暄的话，谈笑风生间熟络得像是多年的老友。
等到人都进入以后，有个相熟的领导用胳膊肘碰了碰吕河，眼神往门口四个身材妖娆的迎宾姑娘身上瞟了瞟，压低声音笑道：“老吕，这次可是下血本了啊！”
“从哪儿找的这么漂亮的姑娘？”
“以前来招待所可没见过这阵仗。”
吕河嘿嘿笑着，左右快速扫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凑过去低声说：“咱们市一个舞蹈培训中心的老师，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个个身材棒吧？”
“她们在这儿站两个小时，一人就是一千块，这钱花得我肉都疼。”
相熟的领导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又压低声音问：“老吕，这是有想法了？”
“想借着薛市长上任的机会往上挪挪？”
看得出来吕河跟他很熟，他趁着周围没人，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先抽出一根递过去，又摸出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燃，自己也点上一根，抽了口烟才低声说：“我在招待所干了六年了，以前薛书记来，咱可是好吃好喝伺候着，现在他高升成市长了，我寻思着能不能借他点光，挪个好位置。”
相熟的领导下意识的往招待所大门口看了一眼，确认没熟人过来，才凑近吕河耳边，语气带着点提醒：“老吕，我劝你一句，苏市长今晚也会来。你知道他最烦的就是你现在这一套，搞排场、讲虚的。”
“我刚才可是听你说，等会儿吃完饭还有舞会？”
“你小心苏市长不给你面子，当场给你泼冷水。”
吕河撇了撇嘴，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声音里带着点轻蔑：“他算什么东西？”
“现在都不是明州的领导了，还能管得了我？”
“今晚他要是来，我还尊他一声苏市长，他要是不来，那才最好，省得我看见他心烦。”
曾经苏木刚上任的时候，吕河也动过巴结的心思，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就被苏木当场点破。
从那以后，苏木就被吕河记恨上了，却又怕苏木真的把自己撤了，这快一年的时间，他过得可是相当不安生。
现在苏木要走了，若不是怕不合时宜，他都想放串鞭炮庆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