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那些视频，大家都看过了吧，您让我怎么出来见人。”
“——淮然。”
唐思汶儒雅的形象仿佛破掉，此时神情比以往严肃，他目光直视前方，低吼道：“你以后是要继承总教位置的接班人，区区虚无的视频，打你一下就倒了吗！”
“所以，舅舅没看过视频，那么大家也没看过。”
江淮然擦抹泪水，像是觉得刚才浪费情绪，神色悄然变得无欲无情。
“这些人都是真正的麒麟神教成员，舅舅，你之前一直打压，原来是假的啊。”
“淮然，去见你外公。”唐思汶没什么耐心催促道。
江淮然站着不动，笑着问：“这么急，他是快死了吗。”
唐思汶闭上嘴。
“不小心猜对了。”
江淮然收敛目光，略过行队，短发女带他穿过一块硕大的尖锐巨石。
前方是一座堪比监狱还要密闭的平层房，只留一扇门。
短发女到了门口便不进，“淮然少爷，进去吧，他等您许久。”
吱呀——！
厚重铁门关闭。
天花板镶排密密麻麻地琉璃盏灯，每一个都在发亮，以至于室内的光线比太阳曝晒还要强烈。
江淮然所过之处，尽是空荡。
从头走到尾，偶尔路过堆满书籍的高书架，旁侧便是研究台，摆放许多精密仪器。
愈走近，他听到呼吸机与心电图机的叮咛声——
“啊，死了。”
江淮然微微眯眼，声中含笑，他在原地丝毫不动，凝视大床上，刚死不久的“老者”。
应该说，人造怪物。
老者脸部完好，苍老的皱纹和微微牵起的唇，预示他死的时候，很幸福。
脖子以下，黑毛遮不住的露出来，一半身体由黑猪手占据，另一半蛆虫、不知名黑虫蠕动，以身养虫。
正是因为死亡不久，蠕动的虫子在侵蚀肉脂，层层交叠，密匝匝交做一团啃食，仿佛有组成有生命的个体。
一些蠕虫从被褥爬到地板，有几只快要爬到江淮然脚边，像是渴望鲜美的肉类。
江淮然后退几步，忍不住厌恶。
烦躁蔓延开来，“外公，你长得真丑。”
台柜摆放一本皱了卷的厚笔记本，以及一份牛皮纸文件。
他只看了一眼，便偏眸，傲慢地对一位死者说：“丑人多作怪。”
帽檐突地被敲，时钰挂在他身上，轻飘飘地喊：“尊重一点，看看台柜上面的东西。”
江淮然又退大几步，“有点.......脏。”
“你在别扭什么.......快点拿，你自己也觉得那些东西很重要。”
“时钰，你凶我。”
“快点拿。”
他慢步过去，拿起笔记本和文件，一回头，时钰又不见了。
眸色瞬寒。
大门再次吱呀吱呀——
短发女生一直守在门口，看见他手里的两份东西，面色恭顺再度上升：“恭喜总教，顺利接位！”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当总教？”
短发女生明显失神无措。
灿阳照着少年侧脸，他微微歪头，漾着笑：“那我当一会儿总教吧。”
...........
...........
“你要解散我们？！！”
群人之上，坐在高位的少年，肯定的点了点头。
腥甜海风肆虐，夜星簇拥高月，独守岛屿灯火明烈。
少年交叠长腿，白色板鞋一尘不染，他闲性般懒洋洋地靠上楠木椅，簌簌地敲打扶手。
在场的白衣者，有些人刚加入进来，亦是最先反对解散。
这些人通过秘密渠道得知唐星雄的本事——惑人心魂，财如水来。三言两语，万事具解。
钱，权利，只要唐星雄想要，没有他得不到。
在北江，尤其是父辈那代，提起唐星雄，多为仰仗和钦佩。若不是被揭发杀了二百多个人，现在北江已经是唐星雄的天下的了！
“我不同意！”
“不同意！！！”
“........我们也不同意解散！！！！”
他们各处找通道找人脉，好不容易进的麒麟神教，现在新总教一上任便要解散？
花的钱、时间精力，岂不是打水漂了？！
唐思汶、罗轻、谢青浅混在人群中，神色各异。
吵了许久，许多北江的老家伙逐渐坐不住，本和老总先走出来，白衣袍子掩不住肥大的肚腩，敦敦跑到江淮然面前。
“总教，您这是不给我们活路走啊！！”
江淮然噢了一声，貌似疑惑：“解散，断你们活路？”
“唐总教给我们投资货物、金额撒........我们本和赚的钱百分之三十上交给麒麟教哩。”
“我们公司每个月交五千万，进了唐总教的口袋.......现在你说不干了，我们怎么拿货赚钱！”
“正儿八经的进口花大生意，唐老总投资的，你解散可以撒，合约一定要作数。”
“.......陶瓷生意......”
“地方开发”“刀具”“生物”“药类”“学校”........
单单一个麒麟教，聚集了各行各业人士。
江淮然敲指动作停顿，缓缓说了一句话，下一刻，所有人震惊！
“外公太能干了，我还小，他的钱和地皮，包括清流集团，我管不了。就一并让给你们吧。”
“只是麒麟教，从今日解散。”
说完，他拿好两本纸书向邮轮走去。
本和老总和几名总负责人纷纷谄媚般跟上来，“您真的把清流集团让出来？”
清流集团在北江一家独大，但股份一分，性质便完全不一样。
江淮然忽地回头，看着场内千名教员，笑道：“教里人多，就按贡献分，最少也能分到成千上百万.......我有个要求。”
老总们：“您说您说。”
“既然要分，集团里从上到下的员工，一个不许辞退，按个人意愿分配公司。”
“.........您还....挺友善。”
“友善啊.......”江淮然像是想到了有趣的，悄悄声道：“北江这次清神行动，各位知道吗？”
“这个当然知道噻。”
“搞点钱过去敷衍敷衍，货照样出。”
“......最近因为这个清神，牢里的人质量不太好，我那一个老客户说没摆几天，样就烂了。”
“哎呦，刚巧，我手底下的人也这样说。”
几位老总唠嗑着，不远处，唐星雄留下的四名忠仆，穿梭在纷闹的教员当中。
江淮然收回视线，唇角微挑：“这次清神，不一样哦。”
唠嗑声停，老总们齐刷刷看向少年。
“驻扎队接了一道强令，不彻底清除分解落旧的思想，永不退北江。各位，路指好了，赶紧洗干净自己吧。”
“........”
老总们面面相觑，神情凝重的挺着大肚腩赶忙向自己的游艇跑。
海岸边的吵闹响到半夜，小声许多。
邮轮最高层，豪华主套房内。
江淮然睡得并不好，夜里睁眼，额间全是密密汗珠。
他习惯性看了眼旁边，不自觉松开怀里枕头，对着虚空，轻声喊：“时钰。”
良久没声音出现。
他抿着干涩嘴唇，垂眸：“我想抱着你睡。”
“........”
“你在怪我没保护好你吗？”
“对不起。我很快去陪你。”
“........”
“你是在生气？为什么不出来和我说话了？”
“........”
他攥住枕头，略微失措：“别生气，我已经想好对付外公的法子。”
“他都死了，你怎么对付？”
单人沙发上忽然凭生一人，她握着手机，百无聊赖地抖腿。
江淮然眼眸一亮，掀开被子，火急火燎似的几步走到沙发旁，想抱却不敢抱。
只好扑通跪地。
时钰懒得看他一眼。
他不像往常那样规劝她少玩手机，只好慢慢攀上沙发扶手，说道：“你待在这，明天我让你看。”
“我一直都在啊。”
“我看不见你。”
“哦，我心情好再现身吧。”
江淮然揪住她一点衣边，瞬间被时钰拍开，打肉声响稍大，他不禁愣神，眼眸升起不安，咬唇道：“你再等等我啊，很快的。”
时钰迷惑的瞅他：“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一半。”
“陪你做鬼。”
“不用。”
“......时钰。”
“不要你。”
江淮然尖牙咬破唇皮，沁出血珠，他猛地扎进冰凉怀中，哭道：“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我一直都想离开你，事实证明没有错啊。”时钰企图扯开身上多出的人形挂件，但无论如何拉扯，对方像黏了胶水一样。
霎时之间，江淮然双手一空，身后传来声音：“和你在一起，不是受伤就是死，而且，你好无能，那么一点的距离也拉不住我，害我死掉了，江淮然，都怪你！”
“都怪我。”
“你杀掉那个男人有什么用，我还是死了！而且！你为什么连我的尸体都不敢看！？”
“我不知道。”
“逃避逃避逃避！分明是不敢看我，你怕我真的离开你了，江淮然，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
“我走了，再也不回来！真的一点不想看见你！”
灯泡倏然关了，房间内黑黢黢。
江淮然再回头，时钰已经不见。
他沉声：“.......你回来。”
那道冷柔的声音不再回应。
他死死瞪向半空：“你回来。”
吓唬没用。
于是，房间不断呢喃自语。
“你回来。”
“你回来.......”
“我是胆小鬼。你回来。”
“你回来。”
“.........你回来.......”
江淮然缩到沙发角落，微阖眼睫，轻声细语：“我喜欢的，都会离开我.......”
“凭什么。”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呢。欺负我的人报复回去，是错吗。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是神是鬼是人是命运，都好，都一样烦。”
............
静述须臾，门被敲响。
“总.......淮然少爷，您忘了一座神像。”
啪——门开。
一阵刮起的门风，许妨的短发为之飘了飘。
她在门开时，便规矩的低下头，供上神像。
淮然的少爷的声音悬在上空，闷闷无力，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丑东西呢。”
“........许大在加，工.......”
“岛上还有多少人。”
“您、许大和我。淮然少爷，您吩咐处理清流集团的事情，许二和许三在办，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手上神像被接过去，江淮然说了一句便关门：“房间停电，修闸。”
“好的。”
许妨这才僵硬着脖子抬头，她耳朵尖，突地听到房间一个重响。
想了想，她决定先去修闸。
江淮然拾起一块神像碎片，古老瓷器不知历经多少岁月才被世人打捞上。
据说这是唐星雄意外陶到的神像，因查遍各处，不知神名，便取名为麒麟，视为祥瑞。
但现在，神像本体却四分五裂，分散在地板。
江淮然蹲下，一片片捡碎片，念叨：“小时候，你的复制品和母亲一块欺负我，脱光衣服跪在你面前的时候，好尴尬好羞耻，那种感觉你一定不懂。”
“想死又想报复回去，不甘心、不公平、一天天熬过去.......”
“他们，一个个离开我，伤害我，讨厌我。”
“我没有拉出时钰的时候.........”
“——你懂吗。”
碎片一块块丢进垃圾桶，他蜷缩在地板，泪珠划过另一只眼膜，湿潮潮的。
没关系。
没关系。
走了就走了。
反正一切都会结束。
糟糕的。恶心的。讨厌的。
都会消失。
没关系。
睡一觉就好了。
...............
...............
第二天，许妨经过吩咐，烧掉了花重金建立的平层别墅。
岛屿上有一座秘密培养的密室，虫鼠鸟兽，奇珍异草，许许多多的人工实验后养殖的生物，都寄放在那。
经过加工清理，唐星雄的尸体寄放进了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