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钰心闷郁结，没有欲望再聊下去，只说：“江淮然，我看不透你。”
她略过江淮然，突然被某道小折光闪晃了眼，余光瞥了一下，当即按下门口开关。
—— 灯盏既亮。
江淮然一刹那低下头，时钰只看到一瞬——就是他的脸部。
门外冷空气渗入，冷意泛滥。
时钰缓了好久才道：“你有病。”
江淮然抿了抿唇，无言，他伸手要关灯，却被时钰拦住。
于是愣了片刻，摘下了帽子，他翘着唇边，单侧勾起：“这就是，我给你的解释。”
“有病。”时钰再骂一声。
她抬手，指尖摸上他额角的黑钻石钉扣，轻轻一摘，孔洞闭合成细小的圆。
该怎么形容她见到的一幕……
一张很漂亮的男生女相脸，却是两边脸颊乃至下唇，再到耳廓边，都挂上了黑钻石脸钉。
漂亮的脸，无太多变化，反而耀眼黑钻为他添许多妖冶，减少几分纯澈。
曾经，容不得脸上有一丝瑕疵的少年，现在，脸上却打了四个孔洞。
时钰摸到他喉结，高领衫挡住她向下的手指，她随之轻轻一扯，更骇人的黑色图案从脖子往下。
又是一句骂：“......你疯了。”
她拉上他两手衣袖，黑色图痕，像是植物的枝条，蜿蜒盘绕。
沉默良久，“又来……以伤换伤。”
时钰说得很小声。
见状，江淮然拉好衣袖，俯身，语气劝哄：“等我死后，他们会把花种在我的尸体上，花枝会顺着我脸上的孔洞生长向上，到时候长出的花，是黑色的。就当我给时钰的礼物吧。”
“我不要你的花。”
“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不敢去看我。”
时钰抱上的腰，唇瓣翕张：“你就说一句不敢，我原谅你。”
“我不敢。”
她郁闷地心情放松，就在她放手刹那，江淮然倏地关了灯，脑袋搁在她肩，叹了口气淡声道：“时钰死的时候，那种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什么感觉......”
“想死。”
时钰垂眼，对上他熠熠生光的眼眸，底下了无生机，某些东西正在腐烂、发臭。
他周身萎靡、绝望的气息，强势地压迫而来。
他说：“时钰，你觉得我像在装可怜，卖惨吗？”
时钰不停思索，这会儿当然不像在装。
初见到现在，她想起一直被她忽略的东西——江淮然的痛苦。
……童年的悲惨。
……亲情、友情、师生情，还有那个未知的视频，光是这些，足够破掉他活下去的信念。
或许江淮然和她在一起，从来没有相信过她。
他的骨子里，只相信自己，只坚定自己的想法……他，富贵骄矜、自卑自私，阴暗极端。
之前，他说要报复厌恶的人，那么报复完呢？
......走向死亡。
只有这个选择。
因为，他并没有要活下去的理由。
这是一个处于痛苦、并且极端自我之人的最终归宿。
时钰抬头，盯着他看：“我说过不喜欢以伤换伤，尤其是这次，不行。江淮然，这很幼稚。”
“这次，不仅仅是因为时钰。”
江淮然察觉她背部僵硬，笑了会儿，道：“时钰不想让我死吗？”
见她慢慢点头，他继续问：“你能保证永远不离开我吗？”
“......”
她沉默了。
江淮然随即晒笑：“你看啊，到头来，我还是会孤零零的。”
“所以你是决定报复完那些欺负你的人，然后去死吗？”
“嗯嗯。”
事情发生太快，时钰深吸一口气，像是艰难的开口：“那我们......分手吧。”
江淮然显而易见地迟滞，松开手，头也抬起来，直勾勾凝视她。
时钰掏出一张金卡，递给他：“就这样。还你。”
干涩涩的一句，连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漆暗门边，两人默默相对，看不清彼此。
时钰能感受到对面释放冷气态，悄无声地挪后，傍着墙。
分手是假，她就试试江淮然是个什么态度。
死吗？未免也太无聊了。
虽然任务更改，江淮然死不死的，不关她事了。
可，她现在……就是不想江淮然去死。
时钰手上的金卡，江淮然没有接，只是垂下眼睑问：“那么高的楼，时钰怎么活下来的。”
“我这人比较幸运......还有，你少转移话题，同不同意分手？”她语气似有些雀跃。
半空，一声沁哑的笑，对面的少年走近了些，几乎像浓青乌云，厚叠叠积压过来。
“时钰，真是幸运。”
他卷着她肩上一缕发，凑近道:“我不同意分手。”
“........”就知道。
时钰一下子支棱，将金卡塞入他手里，理直气也壮：“那我正式通知你，我们，分手了。”
“分开，是两个人的事。时钰一个人的决定，不作数。”
“怎么不能作数？像你这样没有心的男人，我在这通知你，已经很好了！”
“不作数。”
话末，江淮然动作利索将她扛起来，边稳冷着声说：“在我没死之前，你想都不要想。”
时钰不挣扎，只是说:“随便你分不分，反正我现在单身。”
“你一次也没去医院看我，打电话发消息，一概不回。江淮然，你太狠心。”
她还是膈应他这通操作。
底下触到软物，江淮然从后抱她，贴着敏感脖肉，“我以为你死了。”
“我死了，你不替我收尸?到现在，你不懂我生气的点吗?”
“我吩咐人去看你。”
“这样，你应该知道我活着啊！”
“我扔了一切智能设备。”
时钰一股气冒上来:“所以，你是在逃避，不想面对?”
“嗯，我不想看见时钰死掉的样子。”
“嫌我的死相太丑?”
“不是。”
江淮然攫住一小块白肉吮咬，脸上黑钻挨擦其余肌肤，轻微推力感。
他似在笑，黑漆的房间，声音显得空灵。
“时钰死的时候，我应该愤怒的，但是没有。甚至有些，庆幸时钰死了........”
时钰毅然谡地起脚，想要挣脱开：“你丫的。”
……在他心里，她的死不足以让他有任何情绪。
哪知，他微微拉扯住裙摆一角，仿佛水柔般的扭缠，难以诉说，缱绻难测。
时钰揪紧江淮然的衣领，摸着被吮红、发痛的脖肉，冷声冷气：“他.妈的这就是你说的庆幸？愤怒？一点悲伤都没有？”
“草你妈的。”
“时钰........你怎么哭了........”
“草你妈的别碰我！”
时钰扔掉包里的金卡，跑到门口，哪知门牢牢的锁住，扭不开。
跟随在后的少年，揽她肩膀，懒沉沉道：“磁卡在我这。时钰，你今晚不在这睡，想去哪？”
“........”
“你刚才，是气我才哭的........对不起，我跟你道歉。”
“.........”
“时钰，跟我说说话。”
“草你.妈的。”
“........时钰。”
江淮然把金卡塞进她小包，时钰拿出，用力甩到一边，啪嗒一声，不知掉到哪个角落。
霎时，两人之间，透明裂缝在缓慢分裂。
江淮然拉过她僵硬手臂，“去坐着休息。”
时钰被他牵引着，坐到沙发。
“时钰，我说的是实话.......”
“草你.妈的。”
“说多脏话，不好。”
“你他.妈的。”
“我妈已经死了。”江淮然耐不住她冷冰的态度，凑近要吻。
印上去后，他不闭眼，黑暗中，离近的距离，令视线清晰许多。
他凝注带有眼前那双湿蒙蒙水意的瞳仁，不冷不热，不像往常那样柔雅。
陌生、疏离、抗拒.......
她不喜欢这个吻。
她排斥他。
她不喜欢他。
........他主动脱离后，时钰眄视他逐渐僵掉的神情，呵笑：“这次脑补对了。”
“看我。”她又说。
江淮然闻声抬眸，眼中闪烁熠光不知不觉中消散，只余眸中原来的润色。
时钰腿往后伸，与他拉开距离，一字一字，吐露清晰：“江淮然，好聚好散。”
“我说过不作数。”
“........”
时钰不理他，摆弄手机，屏幕亮光照她脸上，神色悉如平常，无一丝冷，也无怒。
仿佛束缚已久的绳子，她终于挣脱一样。
“时钰，我说过不作数。”他强调。
许久没得到回应，江淮然蹲下来，依偎着她水流般泄下的裙料，口吻略急：“你说话。”
“你想听，我一定要讲？”时钰偏眸看他。
得到回应，他极快点点头。
“你活该。”
轻飘飘淡然的骂。
江淮然脸色煞白一瞬，咬唇道：“时钰，你是在骂其他方面的事.........”
“是啊，你活该被人嫌弃，被人欺负，不受别人待见，我没有说错。”时钰关掉手机屏幕，陷入暗色，不管不顾地说：“江淮然，你一点也不配接受别人对你的善意，真的不配。”
“........时钰，你是气恼上头才这样说的.......”
望着他眼里的悲意，时钰撕破他的防线，坦言：“我不生气，解脱了，甩掉你了，干嘛要气呢。”
“你自己慢慢死掉吧，我过我的好日子。充其量，你只是我一个前男友而已。”
“不准。”
江淮然神色沉晦，音色委屈又阴冷，阴鸷盯她。
时钰踹他落地，笑了笑，才道：“搁这儿装深情........一个不会为我悲伤，处处想着自己感受的伴侣，我要他干嘛啊。”
“对不起，是我当时没有抓住时钰，不要生气好吗？”江淮然染了哭声，解释道：“刻上的花纹是向时钰赎罪的，求你了，不要讨厌我.......”
“伤害你自己有什么用，一切都是你自己认为的道歉方式，我不接受。”
“我死了，你接受吗？”
时钰滑动手机，像是听不见他的话。
下一刻，江淮然缓缓起身，音线极沉:“我现在去死。”
他说到做到，迈步到紧闭窗前，开了扣子，月光照进，脸颊黑钻折射出玻璃质感的光线。
江淮然跨腿在外，海风夹杂海水淡化后的湿潮，沁股冰凉。
他回头，哑声道:“你一句话也不想跟我说吗？”
在这时，一道男声低嗓:“........噢我知道了，时姐，这样发行不?”
时钰啪啪打字，一段话打到一半，手机被抢了去。
“他是谁。”
这样问着，江淮然脸挂两行泪，手指滑动 查看以往聊天记录。
时钰抢不过，抬手盖住，笑道:“准男友........你快去死吧，不要耽误我寻找幸福。”
良久沉默之后，“不准你找其他人。”
“好啊。你快去跳海。”
“.......我不信你。”
江淮然扔了手机，拽着她，目光滞冷:“时钰和我，一起去死。”
他说得轻易，快步带她走到窗边。
抱着时钰跨出窗边后，江淮然顿了动作。
一直保持淡然的时钰，眼里聚了笑，问道:“你放手啊，一起死。”
“.......时钰，你不害怕........”
“怕什么？”
她刻意与他拉开距离，身子更多的伸向窗外:“死了更好，不怕你一直缠着我。”
江淮然手部力道加紧，沉眸道:“做鬼也要找到你。”
“谁知道呢，你又没做过鬼，怎么知道能找到我?”
“我知道。”
“你不知道。”
“.........”
僵持几秒，时钰双脚稳稳落地，她伸伸懒腰，温润一笑:“今晚我睡沙发。”
江淮然关上窗，敛声道:“一起睡床。”
“分手了，不方便。”
“时钰，我没同意。”
时钰躺在沙发，没理。
江淮然走过来要抱她，被踢开，心里难免升起恼，更多的是慌张和不安。
他换了方向，把地上手机捡起来，看聊天记录，一条条滑下，他神色不动，眸里积攒无名情绪。
时钰不吝啬又放一个炸弹:“你也看到了，他人比你好，善良又贴心，处处关心我。关键是，我感觉他过几天得跟我表白。”
“他是谁。”
“之前同住一个病房的男学生。”
一阵无言，江淮然看完聊天记录，抬眸看着时钰所在的方向，蛮横道:“我让他再病一次，他病死，就不能和你表白。”
“........你比我想的要贱。”
江淮然手指攥紧，抿唇不言。
没关系。
随便时钰骂。
“我该怎么说你呢，江淮然，你不舍得杀我这一点，挺奇妙的。”
“没有不舍得你。”他说。
时钰牵唇:“你什么时候能认清自己........江淮然，我在你心里一点也不值得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