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迟疑道:“开放海禁.恐怕会引起朝野非议。“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欧阳伦沉声道,“总好过百姓饿死在家,或是揭竿而起。“
郭资若有所思:“首辅大人高见。不过下官还有一虑——如此多的人口,将来婚配嫁娶也是难题。如今江南一带,聘礼已涨至百两之巨,贫家子弟多难成家。“
欧阳伦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此事本官已有计较。即日起,推行'官媒'制度,由各地官府撮合婚配,禁止天价聘礼。同时.“他嘴角微扬,“鼓励男子娶海外女子,凡娶琉球、安南女子者,赏银十两。“
众臣闻言,有的点头称是,有的面露诧异。窗外日头渐西,将欧阳伦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那幅巨大的疆域图上,仿佛要将其完全覆盖。
“此事关系国本,本官会亲自向陛下陈奏。“欧阳伦整了整衣冠,“诸位若有补充,三日内将条陈送至本官值房。散了吧。“
待众人退去,欧阳伦独坐案前,提笔在奏折上写下“人口疏“三个大字。
笔锋刚劲有力,墨迹深深浸入纸背。
内阁会议散场后,暮色已悄然浸染应天城。
黄子澄脚步匆匆,直奔韩国公府,心中盘算着如何借人口难题扳倒欧阳伦。
一进国公府,黄子澄便急不可耐地向李善长汇报:“国公爷,今日内阁会议上,欧阳伦提及人口暴涨带来诸多难题,粮食短缺、土地兼并、兵源不足,桩桩件件都棘手无比。这可是扳倒他的绝佳时机!只要我们稍加运作,煽动百官弹劾,定能让欧阳伦在陛下跟前失宠!”
李善长却端坐在太师椅上,神态悠然,轻摇折扇,半晌才缓缓开口:“子澄,莫要冲动。欧阳伦此人手段高明,既然敢在朝堂上提出这些问题,必然早有准备。况且,人口问题关乎国本,若我们冒然出手,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
黄子澄满脸不甘:“可如此良机,难道就白白错过?看着欧阳伦继续在朝堂上风光?”
李善长目光深邃,盯着黄子澄道:“你好不容易才从火车站站长之位调回,若是因莽撞行事再被贬出去,之前的努力可就白费了。如今这局势,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且看欧阳伦如何解决这些难题,若他应对得当,我们贸然弹劾便是无理取闹;若他露出破绽,那时我们再出手,方能一击即中。”
黄子澄虽心有不满,但也明白李善长所言有理,只能咬牙点头,心中却暗暗发誓,定要寻得机会,将欧阳伦拉下马。
李善长见黄子澄满脸不服,眼中怒火未消,重重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折扇,神情凝重道:“子澄,你且冷静。这些年,我们淮西党与欧阳伦多次交锋,哪次不是铩羽而归?每败一次,欧阳伦的势力便如日中天一分,如今淮西党已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实不相瞒,我们输不起了!”
黄子澄身子一震,脸上血色尽失。他虽知局势艰难,却从未想过淮西党已到这般绝境。
李善长目光深邃,凝视着远处,声音低沉:“淮西党能存续至今,并非我们实力强劲,不过是太上皇与皇帝需要我们制衡欧阳伦,而欧阳伦也需要我们做对手,好向陛下彰显他的能力与忠心。我们不过是各方博弈中的棋子罢了。”
黄子澄呆立当场,浑身发冷,喃喃道:“老师,难道我们真的毫无胜算?”
“机会渺茫。”李善长摇头,眼中满是疲惫,“接下来,我们就安安分分当好这‘工具人’。静待时机,等欧阳伦自己犯错,犯那足以致命的错误!这次人口问题,切记不可与他争执,更不能诋毁。相反,我们要大力吹捧,让所有人都觉得,唯有欧阳伦能解决这难题。”
黄子澄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老师,你这是要用捧杀之计!”
李善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正面交锋难以取胜,那就送他上巅峰。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等他到了高处,便是跌落深渊之时。”
黄子澄重重点头:“老师,学生明白了!”
应天府城郊的寒风裹着沙尘,狠狠拍打着用茅草和破布搭建的窝棚。老妪王氏蜷缩在角落,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拍打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小孙子。她浑浊的眼睛望向漏雨的棚顶,心中满是绝望。
“乖娃子,别哭了,别哭了……”王氏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自从家乡遭遇旱灾,她带着三个孙儿一路乞讨来到应天府,本以为能寻条活路,却没想到这里流民遍地,连野菜都难以寻觅。
大孙子石头蹲在窝棚口,眼巴巴地望着远处。他才十岁,却已饿得面黄肌瘦,眼神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焦虑。“奶奶,我再去挖些野菜吧。”石头说着,就要起身。
王氏一把拉住他:“别去了,能吃的野菜早被挖光了。那些人……”她顿了顿,想起昨日为了一把野葱,两个流民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被打得头破血流,“外面太乱了,你出去奶奶不放心。”
二孙子铁蛋饿得实在受不了,哭喊道:“奶奶,我饿,我想吃馒头……”铁蛋的哭声引来了隔壁窝棚的流民,那人探头张望,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
王氏心头一紧,连忙将孩子们搂得更紧。她知道,在这流民窝里,稍有不慎就会被抢走仅有的一点食物。可她怀里,除了几件破旧的衣裳,哪里还有吃的?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王氏透过窝棚的缝隙望去,只见一群流民冲向不远处的菜地,原来是菜农种的萝卜成熟了。菜农挥舞着锄头阻拦,却被流民们推倒在地。
“走,去看看有没有机会。”石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不行!”王氏厉声喝道,“那些人疯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咱们不能去冒险。”她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也带着无奈。她想起自己的儿子儿媳,他们就是在逃荒路上被乱民打死的,如今她唯一的心愿,就是保住这三个孙儿的性命。
夜幕降临,窝棚里愈发寒冷。孩子们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饿得没了力气。王氏紧紧搂着他们,在心中默默祈祷:“老天爷,开开眼吧,救救我的孙儿们……”可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远处流民的争吵声。
河南开封府,李家庄的打谷场上,佃户周大柱攥着新签的租契,手心里全是冷汗。田主李员外的管家冷着脸,用旱烟杆敲了敲契约:“周大柱,今年这租子涨到七成,你要不签,这地可就给别人种了。”
周大柱望着远处自家那几分薄田,去年刚被李员外以“抵债”为由吞并。他强忍着怒火:“管家,这七成租子,我们一家老小连糠麸都吃不上啊!”
“吃不上?”管家冷笑一声,“城外流民多的是,抢着给员外种地。你要不想活,趁早滚蛋!”
周大柱的妻子张氏抱着饿得直哭的女儿赶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求您,行行好,少收些租子吧……”
管家不耐烦地踢开张氏:“少废话!三天后交不齐租子,你们全家都给我滚出庄子!”看着管家远去的背影,周大柱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知道,这世道,自耕农一旦沦为佃户,就再难翻身,而更多像他这样的人,正在被一步步逼上绝路。
大同卫所的校场上,参将赵虎望着稀稀拉拉列队的士兵,气得满脸通红。本该五百人的队伍,如今连三百人都凑不齐,不少士兵衣衫褴褛,兵器锈迹斑斑。
“他娘的!”赵虎一脚踢翻旁边的兵器架,“上个月蒙古人抢了三个村子,咱们连追击的人手都不够!”
千户刘成苦着脸凑过来:“将军,不是兄弟们不想打仗,实在是军户里能打的青壮都跑光了。有的逃去当流民,有的给大户扛活,至少能吃上口饱饭……”
话音未落,城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哨兵慌慌张张跑来:“将军!蒙古骑兵又来犯境,这次至少有两百人!”
赵虎脸色煞白,望着眼前这支老弱残兵,咬牙下令:“全体集合!就算拼光,也要守住城门!”士兵们面面相觑,不少人眼中闪过恐惧。赵虎心里清楚,以现在的兵力,这仗根本毫无胜算,可边境守备空虚,他们连求援的机会都没有。
江南杭州城,布庄伙计陈阿福蹲在巷口,望着手中皱巴巴的庚帖,长吁短叹。隔壁王媒婆刚来过,说城东刘家姑娘愿意嫁,可聘礼要白银一百二十两。
“阿福,还在犯愁呢?”同是伙计的老周拍了拍他肩膀,“我家那小子,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现在这聘礼,普通人家谁拿得出?”
陈阿福苦笑:“周哥,我在布庄干了十年,攒下的钱连零头都不够。
起初,朱标案头关于人口问题的奏章不过寥寥几封,夹杂在各地报喜的捷报中,并未引起他太多关注。他随手批复几句,便将这些奏章搁置一旁,继续处理其他政务。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反应粮食短缺、土地兼并、流民暴动等问题的奏章如雪花般涌来,很快在龙案上堆叠成小山。
朱标翻开一封来自河南巡抚的奏疏,上面详细描述了豪绅疯狂兼并土地,致使万千农户流离失所的惨状;再看另一封,大同总兵哭诉边疆兵力空虚,面对外敌侵扰无力抵抗。朱标眉头越皱越紧,将奏章重重拍在案上:“我大明的发展不是一直很好么?怎么这些问题却是越来越多了!”他在殿内来回踱步,心中满是困惑与焦虑,实在想不通为何繁荣表象下竟暗藏如此危机。
带着满心疑问,朱标来到太乐宫给朱元璋请安。
此时的朱元璋刚结束一场商业谈判,满脸疲惫与不满。见到朱标,他率先发起牢骚:“现在的老百姓真是挑剔,以前只要给碗饭吃,就能打一辈子的工,现在不光要给饭吃,钱给少了还不行,这做生意的成本太高了啊!”朱元璋一边说着,一边揉着太阳穴,言语间尽是无奈。
朱标闻言,心中一动,连忙说道:“父皇,儿臣近日也正为此事烦恼。各地奏章不断,皆是反应人口增长带来的诸多难题,情况十分棘手。”
朱标神色凝重,上前一步,“河南奏报,豪强大户疯狂吞并土地,流民已达十万之众;大同卫所兵力短缺,面对鞑靼侵扰无力还击;江南米价飞涨,百姓怨声载道……”
他每说一句,朱元璋的脸色便沉下一分。
“荒唐!”朱元璋猛地站起身,龙袍扫落了一旁的镇纸,“新政推行以来,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怎会有如此乱象?”
朱标咬了咬牙,从袖中抽出一叠奏章,双手呈上:“父皇请看。这些奏疏皆是各地官员亲笔所书,字字属实。儿臣起初也以为是个别地方治理不力,可随着奏章越来越多,才惊觉……”他声音发沉,“这并非偶然,而是一场席卷全国的危机。”
朱元璋一把夺过奏章,快速浏览起来。看着看着,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脸色由红转白。“粮食短缺、土地兼并、兵源不足……”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方才抱怨的用工难题,瞳孔骤然收缩。
“标儿,”朱元璋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满是震惊与忧虑,“你说,商贾伙计索要高薪,与这些民生乱象,可有联系?”
朱标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思索已久的结论:“儿臣以为,根源皆在人口。这些年新政成效显着,人口暴涨,可土地、粮食、岗位却未能相应增加。人多而资源少,百姓为求生存,自然会争抢土地、索要薪资,乱象也就随之而生。”
殿内陷入死寂,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朱元璋踉跄着坐回椅子,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望着手中的奏章,想起年轻时征战天下的岁月,那时缺衣少食,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被看不见的危机逼到如此境地。
“一场关乎国运的危机……”朱元璋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
朱标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同时也明白,大明这艘巨轮,已然驶入了暗流涌动的险滩,而他们父子,必须找到破局之法。
“快去叫哦不请欧阳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