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敏公主站在地图前,手指缓缓从代表北线盖伦大军的黑色箭头,移动到西线何奉大营的位置,最终落在那份由徐秀吾送来、揭示了何奉困境的密信副本上。
“盖伦越是骄狂,进军越是迅猛,留给何奉的时间就越少。”连敏公主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局势的清明,“何奉向盖伦保证尽快平定西线,如今却因罗天教袭扰,进度严重滞后。他现在,比我们更急。”
庄小维立于连敏公主身侧,接口道:“殿下所言极是。在盖伦严令与后勤压力之下,何奉必然寻求速战。”
左乐沉吟一阵,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芒:“何奉欲速,我便示弱。”
连敏公主目光一凝:“左将军的意思是……”
左乐走到沙盘前,指着西平城与何奉大营之间的几处要道:“何奉虽然性情骄躁,但也算有用兵经验,若我军贸然露出破绽,他未必肯信。此破绽,需做得真,做得巧,做得合乎情理……”
左乐将他的计划向连敏公主和庄小维说了。
连敏公主点了点头,表示可以一试。
接下来,西平城内开始流传一些若有若无的流言。
“听说了吗?韩郡守对公主重用左将军颇为不满,觉得公主偏向外人,罔顾他的功劳……”
“何止啊!陇西本地的靖安军和三济来的老兵,为了粮饷分配,差点在后勤营动起手来!”
“左将军的定远军自恃出身禁军,瞧不起咱们地方部队,赵三斧那帮江湖人更是野性难驯……这仗,难打啊!”
这些流言半真半假,巧妙地将之前确实存在的内部矛盾放大、渲染。
流言发酵数日后,一场意外的冲突,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发了。
在一次关于下一步防御重点的军议上,韩崇据理力争,要求将更多兵力投入到陇西郡内部几个重要城池的防守,言语间,隐隐透露出不满。
左乐则坚持认为,必须集中力量于前沿,寸土不让,才能遏制何奉兵锋,批评韩崇分兵防守是自毁长城。
两人争执愈烈,声音越来越高。
突然,韩崇猛地一拍案几,须发皆张:“左乐!你莫要仗着公主信任,便不把本官放在眼里!这陇西,终究是我更了解情况!”
左乐亦是面色铁青,冷笑一声:“韩郡守好大的官威!如今大敌当前,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若都如你这般各自为政,这仗不打也罢!”
“你!”韩崇气得浑身发抖,竟拂袖而去,连向连敏公主行礼都忘了。
这一幕,被不少中下层军官看在眼里,消息迅速传开。
连敏公主当场震怒,斥责了双方,但那股弥漫开来的裂痕感,却已无法掩盖。
紧接着,一个更重磅的“消息”被“泄露”了出去。
由于韩崇的“消极配合”与左乐部的“桀骜不驯”,导致一支重要的粮队在前往支援一处前沿据点时,调度失灵,护卫不力,在距离西平城几十里外遭遇帝国小股骑兵突袭,损失惨重,粮草尽焚。
与此同时,陇西军队的部署,开始出现“混乱”。
原本坚守的一些前沿哨垒被“匆忙”放弃,兵力似乎正在向陇西郡内部收缩,西平城的防御看似加强,但其外围的屏障,却在无形中削弱了。
这些真真假假的情报,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地汇总到何奉的案头。
何奉的大帐内,烛火摇曳。
何奉盯着地图上标注的敌军动向,眉头紧锁。
作为一名虽然狂妄但经验丰富的老将,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
这败退,这内讧,似乎来得太是时候,太符合他内心的期待了。
“将军,此乃天赐良机啊!”一副将兴奋道,“连敏小儿,毕竟女流,难以服众,内部果然生变!此刻我军若乘胜追击,必能一举击溃其主力!”
另一名较为谨慎的参将则道:“将军,恐防有诈。连敏公主能支撑至今,诡计多端,不可不防。这或许是诱敌深入之计。”
何奉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因为敌军“溃败”而露出的缺口——狼头涧一带,反复摩挲。
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也是通往陇西腹地、绕过西平坚城的捷径。
若能从此处突破,便可直插连敏公主势力的软肋,甚至可能切断三济与陇西的联系。
何奉想起了盖伦新皇措辞严厉的催促进军诏书,想起了后方日益吃紧的补给线,想起了罗天教如同跗骨之蛆的袭扰……
时间,不在他这边!
巨大的压力,与眼前看似唾手可得的战机,在何奉心中激烈交锋。
那份对速胜的渴望,最终压过了那一丝谨慎。
“连敏内部失和,兵力收缩,乃是事实。纵有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亦是徒劳!”何奉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传令!前军一万,由李焕率领,即刻出发,探明虚实!中军主力三万,随本将军随后跟进,目标——狼头涧!此战,务求全功,一举平定西线!”
何奉一番权衡后,做出了选择。
而在西平城,连敏公主收到何奉大军开始调动的确切情报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伐之意。
“鱼儿,上钩了。”连敏公主轻声对身旁的庄小维和左乐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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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吹拂着益都巍峨的城墙。
这座历经数百年风雨的大贞皇朝都城,此刻仿佛一头匍匐在平原上的巨兽,沉默地面对着兵临城下的巨大威胁。
元猛帝国盖伦新皇亲率的三十万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在益都外围蔓延开来,连营数十里,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将这座雄城围得水泄不通。
攻城器械——高达数丈的井阑、包裹铁皮的冲车、威力巨大的投石机——如同狰狞的巨兽,在军阵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城头之上,大贞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守军将士盔甲鲜明,刀出鞘,箭上弦,但每一张面孔上都写满了凝重与决绝。
元猛帝国的军威,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一路上的摧城拔寨,早已证明了其恐怖的战斗力。
夜里,凤翔殿。
与城头的肃杀相比,凤翔殿侧殿内的气氛,更加压抑,仿佛凝固的铅块。
昭华皇太后摒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兵部侍郎李穆、中书令张函、禁卫军督统漆为等寥寥数位心腹重臣。
“各地勤王兵马,到了何处?”昭华皇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