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来到东城，金家姐妹被郑虎臣的亲随还有一部分郑仟的亲随护送进了苏州胡同郑直让出来的院子。郑仟其余的亲随则护送着李显儿来到了芝麻巷，三太太的院子叫门。
“不准开门。”二嫚儿脸色难看“我说怎么左一个不行，右一个瞧不上，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李指挥毕竟救过三哥的命，这样做也无可厚非的。”锦奴是军户子弟，所以对于三哥愿意用这种方式报答李怀，并不反对，反而敬重。
“报答也可以有旁的法子。”言奴却道“我让人问过了，仟哥原本无意如此，是李氏自己找过去爬的床。虎哥难道不知道这事？为什么回来没有讲？不讲给我们，难道还不给他兄弟讲？人堵在门口，他们脸上就好看了？”
原本搓火的锦奴一愣“若真是如此，那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倘若郑虎臣压根就不晓得李氏要上京，也就是讲都是郑仟自个临时决定的。可郑仟会给郑家抹黑？他们兄弟不都是死要面子的人嘛！
“怎么了？怎么了？”小迷糊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三哥成亲了？”
奈何迎接她的是三张冷脸。没法子，自从上次着了道，那光棍就学会偷懒了，昨夜又把她们诓骗到一起欺负。而眼前之人正是那光棍的帮凶，这也是今个儿三人腻在一起的缘故，下不了床了。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让人怎不恼怒。
“到底怎么了？”小迷糊却浑不在意，坐到了言奴身旁，锦奴力气大，她前次不慎，差点被对方打一顿。
锦奴推小迷糊，不成想这没了脸皮的，竟然趁势吃她的胭脂。
言奴无语，起身就要走。二嫚儿却一跃而起，骑在小迷糊身上，挥拳就打“让你不学好！”
锦奴见此，折返回来，学着昨夜小迷糊的手段捉住了对方的腿。言奴见此，也顾不得狼狈，抱住了小迷糊的胳膊。
门外的腊梅与鹿鸣，早儿，晚儿互相对视一眼，立刻七手八脚的将小迷糊跟前同样易钗而弁的丫头尺素和锦书抓住打闹起来。昨夜里，爷上半夜伺候了诸位太太娘子，下半夜可是来折腾她们的，尺素和锦书就被逼着学了她们的主子，没少占便宜。
正打闹，有人走了进来“这是怎么了？”
一群衣衫不整的丫头看到来人，赶紧起身。
腊梅道“二位姨妈快进去瞅瞅吧，里边可热闹了。”
唐姨妈却拉住了唐小姨妈“老太太打发人来喊了，快让她们停了。我们先应付着。”转身走了出去。
“姐姐还有闲心……”唐小姨妈一出来就低声抱怨。
“住口。”唐姨妈瞪了对方一眼，待出了二院，才道“二姐的心思你不懂，从来都是有章法的。莫要让她晓得你编排她，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唐小姨妈郁闷的不吭声了，她想不明白，这都打上了，还能有什么章法。
唐姨妈虽然也不晓得三太太为何如此，却懂，归根到底是不想要外边的那个李显儿。如今的郑家，可不是乡绅，而是两代状元，勋贵之臣，阁老之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门就能进门的。
“这事，你不要掺和。”汤娘子搂着十七奶奶，躺在东暖阁，一边宽慰，一边为对方揉肚子。
十七奶奶精神萎靡，依偎在汤娘子怀里“我身子不舒服，她们昨个儿还来瞧过。”
她倒不是得了重病，只是小日子来了。偏偏这对如今样样得意的十七奶奶来讲，不啻于一记重击，这月又没怀上。故而这几日，心情不佳，除了亲达达，也就汤娘子和顶簪可以宽慰一二。
“你这事急不来的。”汤娘子对于十七奶奶无病呻吟，有些哭笑不得“你们成亲还不到一年，女婿房内人又多。说不得，过一阵就有了。”
“女儿也晓得，这要三清垂青。”十七奶奶委屈道“可女儿真的想要。”讲完趴在汤娘子怀里哭了起来。
汤素娥已经失望好几个月了，自然不会小题大做。真正让她心烦的是那个假的孙二娘，不，如今叫竹三娘。汤素娥头一次没了体面，找了一个蹩脚理由，装傻充愣，给对方改了名。亲达达晓得后，虽然没吭声，不过似乎、好像、也许不得意。感觉亏欠了那个替身般，这几日好东西不停的往竹园送。什么新鲜的野味，什么新鲜豆乳。如今汤素娥信了亲达达对孙二娘念念不忘，这些都是对方的最爱。她就不懂了，那个替身哪一点都不像孙二娘，尤其是根本喂不饱人，亲达达怎么就认定了对方是孙二娘？
汤娘子轻轻拍打怀里的十七奶奶，继续宽慰起来。利益永远是最好的媒介，如今汤娘子与十七奶奶，不是母女胜似母女。见十七奶奶越哭越委屈，终于道“有个法子，也许管用。”
十七奶奶声音一顿，赶忙抬头看向汤娘子“娘教我。”
“再有一二日，你兄弟媳妇就来了，到时候让她教你。”汤娘子脸一红。
十七奶奶有些奇怪“弟妹？”
原本汤绍宗待汤素娥成亲后就可以回南京，奈何各种事不断，再加上妹夫一飞冲天，就耽搁下来。为了照顾汤俌夫妇，在九月时汤绍宗决定派人将远在南京的媳妇接来。这当然不合规矩，奈何如今小阁老正得圣宠，随便找了个借口递了题本，皇爷就准了。
“他们之前也好几年没个动静。”汤娘子是个爽快人，既然讲出来就不会藏着掖着“找人寻了个法子，就有了，三年两个。”
十七奶奶立刻警惕起来。南方可是盛行巫蛊之术，亲达达也曾告诫过她。只是这话不好讲出来伤人，面上欢喜，心里却打定主意，不用。
正聊着，外边的挑心拉开棉门帘，让开，秦娘子带着汤金娘和秦清娘走了进来“二姐身子可好些了？”
“还难受那。”汤娘子怜惜的将锦被拽了拽裹住十七奶奶，不动声色的将对方脸上泪痕拭去“我正给她揉肚子呢。”
她对秦娘子如今是有些厌烦的，左一个不成，右一个不行，难不成想找个状元？想到这心中一动，又瞅了眼秦清娘。
“我这身子不过都是些小毛病，怎地让你们兴师动众了。”十七奶奶泰然自若的依偎在汤娘子怀里“快坐上来暖和暖和。”
众人正聊着，叶官儿带着夏大姐端着凳子走了进来。
“就坐这吧。”秦娘子摆摆手，待叶官儿放好凳子，坐了下来。
汤金娘却道“婶子歇歇，我来给姐姐揉揉肚子。”
秦清娘也道“我粗通医理，给姐姐按按腿。”也脱了鞋凑了过来。
“亲家也上来暖和暖和吧。”汤娘子笑道“正好我们人多热闹，兴许这闺女就忘了疼了。”
秦娘子见此，只好从善如流脱鞋上炕，顿时感到阵阵热气直扑全身。暗道果然是富贵人家，才晌午就把炕烧的这么旺。
一旁伺候的叶官儿又和夏大姐出去，从外边抱过来三床锦被为众人盖好。
“叶小娘歇着去吧。”十七奶奶面带笑容喊住了正要退出去的叶官儿“这天冷，今个儿不用管我了。”
“这种时候，太太才更需要奴婢服侍。”叶官儿却赶紧道“这是奴婢应当应分的。”
屋内众人，除了汤娘子旁人都不晓得对方身份，只是感觉汤素娥调教人好手段。
汤娘子瞅了眼叶官儿，感觉有些异样。据她所知，那刘小娘与此人乃是……。这这这……想想都是……算了，大吉大利。
十七奶奶笑道“你跟她们不同，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的，上来吧。”
众人更觉惊奇。
叶官儿却赶忙应了一声，脱了鞋，坐到炕沿上，小心翼翼道“奴婢给太太揉揉手。”
十七奶奶笑着将锦被掀开一角“进来。”
叶官儿也不迟疑，赶紧应了一声，坐到了汤金娘下首“爷就是疼太太，这锦被保暖又不捂得慌。”
站在门外待命的夏臣家的感觉脸火辣辣的，夏大姐却凑到另一边的挑心跟前“挑心姐姐歇着吧，我在这守着。”
“不用了。”挑心摆摆手“你们自去歇着。”指指桌上的柑橘，葡萄，冬枣，樱桃，柿子，花生，瓜子，冻米糖，蜂糖，糖缠“想吃什么自个拿。”
“姐姐还不晓得，我是个贱骨头，闲不住。”夏大姐却道“烦劳姐姐给我指派点活做，若不然闲下来浑身疼。”
挑心哭笑不得“你们都是叶小娘的丫头……”
“叶小娘不也是太太的丫头吗？”夏大姐赶紧道“归根到底，我是太太的丫头，在太太院里做事不是应当应分的。”
正说着，身后传来动静，夏大姐一回头，赶紧行礼“顶簪姑娘。”
顶簪难得的回了一声，看了眼另一边站着的几个丫头，顿时明白汤金娘她们来了“让人给厨烹局送信，中午再多做三道荤菜六道素菜。记着太君喜欢麻辣，秦娘子喜欢咸鲜。”
“顶簪姑娘让奴婢去吧。”夏大姐赶紧道“让挑心姐姐在这帮衬着姑娘替太太分忧。”
顶簪点点头“去吧。”
夏大姐压抑着兴奋，赶紧行礼退了出去。果然，人只要舍下脸面，就有出路。她之前想的少，好几次还躲着爷。如今想通了，甚至后悔之前白白浪费了好时候。叶官儿在太太这里再没体面，也是爷正儿八经的妾。屋里的东西，用度也比在夏家时强过十倍不止。更不要提刘小娘，不不不，是外祖……
“本来以为三太太是晓得的，却不想会这样。”大太太苦笑“三爷怎的这般糊涂，把人送回来，自个不来，他不晓得三太太的脾气？”
“如今人就在门口，外边那些好事之徒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也不叫个事啊。”大奶奶胡氏提醒一句。虽然她没有儿子，可是终归有了个女儿。还因为二奶奶走了，二爷粗枝大叶，所以长房的独苗被养在了大奶奶这里，故而胆子也大了不少。
“你懂什么。”大太太斥责一句“今个儿开了头，明个儿你男人就敢抬进来一房。我无所谓，你想好了？咱家如今既是勋贵，又是簪樱。门口的牌坊、柱子就有好几处。整个大明也就这一份，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
大奶奶立刻不吱声了。
坐在另一边的九奶奶崔氏默不吭声，心中却腹诽。也就靠着六房和五房，才把郑家立了起来。长房和三房，从始至终都不曾效力一分，如今却反而比那两房还端着。
几人正聊着，外边婆子进来道“太太，铁蛋从真定回来了。”
“哦？”大太太一听十分高兴，起身道“快带我去。”
她之所以如此激动很简单，前一阵得到信，去年派人去云南打听亲族，如今终于有了消息，目下人已经到了真定。铁蛋就是她派去确认的人，想到家中几十年音信断绝，心中再也按耐不住激动。
因为起的太猛，身子不由感到眩晕。大奶奶和九奶奶赶忙起身扶住大太太“太太莫慌，人都来了，指定是好消息。”
“对，好消息。”大太太笑着点点头，却迫不及待的往正厅走去。
“张妈妈，快去，给太太喊肩舆。”九奶奶赶紧道“上了岁数切忌大喜大悲。”
张妈妈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自从入京后，除了老太太外，三太太，六太太，十娘子，十二娘子，十七娘子都是出入坐肩舆的，长房却一直无人理会。直到大太太进京，十七奶奶才做主给长房大太太还有三位娘子配了肩舆。不过平日里大太太是不坐得，名义上是路不远，内里却是不想让老太太为难。大太太能够得到全家敬重，不是没有原因的。
以往从内院到正厅，几步路就到了，如今大太太却感觉这段路很远，这用的工夫很长。
好在终于到了，在大奶奶和九奶奶前呼后拥中，大太太来到正厅，当先就瞅见了站在铁蛋旁边的一个黑脸汉子。
铁蛋赶紧向大太太行礼“太太，大奶奶，九奶奶。”
“回来了。”大太太感觉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稳稳心神，坐了下来。也不等铁蛋回话，追问道“这是哪位？”
“俺叫冯仑”那黑脸汉子怯生生的行礼后回答“是……”
话没讲完，大太太蹭的站了起来“你脖领子露出来，脖领子……”
黑脸汉子尴尬松松领口，露出脖颈处一块疤痕。
大太太凑过来瞧了又瞧，确认无误，再也忍不住，抱住对方“铜钱啊，我的幺弟啊……”
当初在肃州成亲之后确实是郑家依靠冯家，可是等郑家翻身之后，也没有忘恩负义，帮着冯家得了赦免回乡了。之后虽然两家联系未断，却因为路途遥远，断断续续。待郑家再次被发配充军去了三万卫后，两家这才彻底的断了联系。
如今冯氏见到将近三十年未见的幺弟，哪里还能再压抑的住激动心情。
大奶奶和九奶奶见此，也不晓得该怎么劝。
就在这时，突然听冯仑道“姐，姐，你咋了？姐？你莫吓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