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平胡同‘大道观’偏院内，传来了莺莺之语。这是‘爷’在施小娘建议下，请了宋小娘为沈小娘讲解《女论语》。因为师徒二人已经有快十年不曾相见，故而李妈妈也不怕被拆穿把戏，每到这时都会来倒坐房等着。
“她不学，就不给衣服。不吃药，就灌。”李妈妈冷笑“我把你们找来，不是伺候人的，是调教人的，把你们在楼子里的手段都用出来。拢归需要用到她的时候，不能出了岔子。”
“嬷嬷恕罪。”对面被派去专门调教施素安的婆子辩解一句“非是我们懈怠，实在是那小娘皮动不动就寻死觅活。若是楼子里，我自然有的是法子令她就范，可这里，实在施展不开手脚。”
“放心。”李妈妈听后，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小蹄子活的比谁都仔细，她要死，你由着便是。不过记着，身上不能有伤，尤其那张脸不能毁了。”
“是。”婆子应了一声，却没有走，而是低声道“妈妈之前不是问过，想要找女子滋补的法子吗？”
“你不是不晓得嘛？”李妈妈没好气的瞥了眼对方“甘妈妈有话直接说，若是法子得用，我还能亏待你？”
“老婆子糊涂了。”婆子讨好道“如今这脑子才清醒些。”也不啰嗦，直接道“这方子也不稀奇，却费银子。”
“只要得用，短不了你的好处。”李妈妈一听，顿时有些扫兴。
“八宝银耳汤。”婆子见此直接说了方子“将枣、杏仁、核桃、栗子、莲子、百合、桂圆肉、葡萄干八种配合白芸豆、赤豆、绿豆等捡好洗净，用牛奶煮成半熟，然后放进稻米、小米、黄米。熬熟之后，去细纱过滤掉这些，只要那锅汤。沐浴时再放上银耳，故而名为八宝银耳汤。沐浴之后，再用无根之水清洗周身。不出三月，肤如凝脂，颜如渥丹。”
李妈妈半信半疑，不过她之前也曾听过豪奢之家女眷用牛奶沐浴的传闻。拿出一锭五两金花银塞给对方“若是有用，还有奖赏。”
“那捞出来的东西也不要扔。”甘妈妈喜笑颜开，补充道“服用，有健脾养胃，益气安神的功效。”
李妈妈白了一眼甘妈妈，又拿出一锭五两金花银塞给对方。
甘妈妈更高兴了，奈何已经将法子讲完了，又不甘心道“嬷嬷容我几日，再想想。老婆子当年也是伺候过景庙老娘娘的，这种法子还有，就是记不得了。”
“不急，慢慢想。”李妈妈虽然不以为然，却并没有反驳“只是莫要误了我的事。”
甘妈妈有眼力，应了一声，笑着退了出去。所谓的景庙老娘娘，其实就是景皇帝的继后唐氏。大明最先被册封为皇贵妃的奇女子。奈何时运不济，待景皇帝死后，唐氏就被逼着殉了葬。至于唐氏跟前人，自然都没有落到好。甘妈妈当年只有几岁还未留头，年纪太小，被罚入浣衣局。就这样做工三十年后，才因为年纪太大，被放出宫。一个五岁就进宫，四十才被放的女人要想在宫外活下去，自然也就来者不拒了。好在浣衣局内摆置人的法子花样繁多，甘妈妈见过，被用过也用过，早就熟稔于心。靠着这一身本事，如今对方在京师青楼业内，也是相当的人物。
此刻正房读书声停了，李妈妈瞅瞅刻漏，起身向外走去。十七爷这一去至少要半年，待回来，观主养着的这三个小娘就该派上用处了。想到宋寿奴因为逆反私下里偷瞧的那些书；施素安被逼着学的那些伺候人的本事；还有宋善权每日为了备课不得不苦读那些清规戒律，李妈妈忍不住浑身躁动起来。
千步廊外，孙汉送走一众恭贺他的同僚，回到新搬入的刑科值房内。示意孙驴儿关门，待落座后问“咋样？”
“镇抚司那边讲，人犯是于掌刑亲自送去的，除非东厂发话，否则他们也无能为力。”孙驴儿虽然不晓得都给事中和监察御史有啥区别，可是旁人都是一脸艳羡，那就指定是好事。再加上经过欢乐时光的事，感觉从弟与他亲近了不少，因此办事越发卖力。
孙汉想了想“驴哥不必收拾了，跑一趟东四牌楼六子烧烤，就讲俺今个儿定一桌要请朋友吃饭。”
孙驴儿一听，应了一声，赶忙走了。
孙汉拿出烟点上，自言自语道“原来这一步也不难走。”他自然晓得，这次升迁是正德帝对上次救驾的奖赏，同时也是考察他的能力。若是做好了，自然就升上去了，若是不好，只怕日后就是随波逐流。
可孙汉真的没想过会是这样，今个儿早晨他确实目的不单纯。除了为郑直谋不平，就是想要一鸣惊人，以便拿到鞫问内阁题本案的权力。有了这个权力，他就有了和东厂掌刑指挥于永谈买卖的条件，就能救江侃脱罪。
孙汉杀江靖是迫不得已，更没想着会因此连累江侃入狱。于情于理，孙汉都认为他有责任还对方清白。只是如今孙汉得到的，已经远超他的预期，甚至为他打开了一条枷锁，一扇窗户。原来不要脸面，并没有他想的那般难。原来为达目的，用些手段，也无伤大雅。一理通百里明，故而孙汉才决定他今夜去见一个人，如今的御马监佥书太监白石。
原本孙汉对此人观感甚好，却不想月初此人约他相见，竟然想要与他合股做买卖。这买卖自然不是正经的，而是由白石搜集来贪赃官员阴私，再由孙汉以御史身份出面进行‘比较’。待得到赃款后，对半分。孙汉立刻懂了白石之所以与他合作，是因为自个的叔父孙裕。大人在坤宁宫那么久，和各方人头都熟。哪怕如今陛下与太后有些许龃龉，可终究还是让已经成了京师笑柄的二张回家养伤了。母子哪有隔夜仇，如此一旦事有不谐，各方都会看在大人面上，有所收敛。至于为何不通过大人向东厂提督王大监求情放人，孙汉试过，奈何被大人拒绝了。很简单，在外大人代表的不是孙家，如同王大监在外代表的也不是对方自个一般。
可惜的是，面对白石的提议，孙汉当时没有答应，因为他认为不需要。哪怕是救江侃，有将近三千两银子，也该足够了。可将近一个月下来，孙汉的银子几乎花完了，却依旧没有救出江侃。
不过，这并不是孙汉决定堕落的原因，而是在为江侃日后考虑。出了这事，江侃很可能就回不了家了。于情于理，他都要凑一笔款子，让对方能够安稳过日子。这与郑直日后出不出手相助无关，是他欠江侃的。一千两……不，两千两，凑够两千两就收手。
孙汉突然发现，他正在走以前自个最厌恶的路。可没法子，这条路能让他最快达成目的。孙汉也想循规蹈矩，堂堂正正做官做事，奈何太慢、太难了。他不由气闷，推开吊搭。虽然如今已经是仲春时节，却依旧感到了阵阵凉意。
放眼望去，值房外，一棵李树随风轻轻摆动，树上几朵白色花瓣飘向远方。
金台坊孙家胡同内，孙莲躺在胡床之上，边欣赏窗外的迎风吐艳，边听几步之外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婆子絮叨。
“南郑第原本的婆子、下人都打发走了。之前伺候四爷的两位白小娘，听说也赔了丰厚的妆奁嫁给了四爷在军中的同袍。另一位金小娘依旧住在南郑第西院佛堂，每日诵经，如今爵主每日宿在东院那个金小娘院中。”婆子身材庸俗，声音不大却口齿清晰“只是奇怪，那位在金小娘面前最有体面的蒋妈妈也没有留下，听说跟着她男人去外地做了庄头。”
“妈妈还打听到什么，一并说出来。”胡床之上的孙莲静静听着，不放过一丝一毫。
“南郑第的事就这么多。”婆子想了想“不过郑家其他院有一些，姐要不要听？”
“讲吧。”孙莲慵懒的扶着身旁为她捶腿的彩云坐起身“日后我进了门，也是要晓得的。”
这婆子姓丁，嫁给了定州旗军陶力做媳妇。因为好生养奶口足，郑家长房二奶奶丁氏生了大姐后，就被聘了去做奶娘。之前也曾经风光过，奈何去年丁氏不声不响的悬梁走后，陶力家的就不成了。待到今年新二奶奶进门，陶力家的彻底没了去处，只能在院里做粗使婆子。孙莲通过蒋妈妈打听到此人够，就留意了。待她搬进孙家后，特意让郑虎臣将他们夫妇从长房要了，然后打发过来伺候。目下，陶力家的就在将刚刚从郑家扫听到的消息，回来禀报。
“是。”陶力家的谄媚道“娘子神算。”这才继续道“老婆子这次回去听人讲，借住的那位颜家姐的爷老子没了。如今娘家也回不去，只能在咱家……在郑家守孝。”
孙莲以为什么了不得的事，却不过是一个断了亲的姻亲，随口问道“听说刚被退了亲？”
“是。”陶力家的附和一句“这位颜三娘是个脾气大的，前些日子还把郑家的十二奶奶给骂了一顿。”
孙莲有了些兴趣“为何？”
“听说。”陶力家的犹豫片刻，低声道“郑家的十二奶奶打算让颜三娘给十二爷做妾，结果就这样了。”
“这十二奶奶还是个妙人啊。”孙莲哭笑不得。果然是自个想左了，那么思来想去，也就三太太和二奶奶如今的嫌疑最大。至于十三姐？郑十七除非被贬去南都，否则二人怕是日后再无相见之日了。
旁边的彩云也是听的忍俊不禁，毕竟老话讲‘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位颜家小姐倒好，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结果还在人家耍威风。
“说起来。”陶力家的瞅着孙莲喜欢听，凑趣道“这颜三娘差点就成了郑家的十七奶奶了。”
孙莲一愣，有些好奇“莫不是二人还私定终身？”
“那倒不是。”陶力家的解释道“老早之前，颜家并不愿意与郑家结亲的。奈何长房的大老爷不停找人撮合，颜家就准备将这位颜三娘说给郑家十七爷。偏偏这位颜三娘此时翻出了颜家与张家的婚书，坚决不嫁。于是才将郑家……六姐说给了颜家二爷。哪曾想，等两边刚刚定亲，就传来了郑家六老爷和十七爷还有十爷中举的消……”
“太太好。”此时外边传来了守在院外的彩月问候声，陶力家的立刻闭嘴。识趣的扭动腰肢清迈碎步，来到门旁掀开门帘，站到一旁。
孙莲有些扫兴，却不得不扶着彩云站起身。所谓的太太，自然就是会昌侯孙铭的继室嘉善大长公主长女王氏。也就是前寿宁侯夫人王氏的嫡亲姐姐，一个比王氏还要目空一切的女人。不过同样抵不住银子的诱惑，这段日子来孙莲这里走动的越来越多。以至于她都心生鄙夷，前后不过才两千两银子，这王氏就再没了以往的风骨。
王氏似乎今个儿心情不错，挂在脸上的笑容，根本藏不住。孙莲立刻提高了警惕，对方这种表情，每每都是在从她这里刮了一层后，才会出现。只是王氏并未立刻说明来意，而是在孙莲将陶力家的、彩云等人打发出去后，讲起了不想干的事。
“母亲的意思是，英国公要为嫡孙张勋卫求娶郑家六房寡居的十一姐，对外却要宣称娶的是郑家三房六姐？”孙莲听王氏絮絮叨叨半晌，这才不确定的开口询问。
“正是。”王氏解释道“英国公的意思，张家与郑家原本就是要亲上加亲的。奈何阴差阳错，就绕过了。既然这位十三姐和王皇亲家结亲了，自然不好夺人之美。如今郑家六姐已经遁入空门，十一姐又新寡，倒不如成人之美，两家永结同心。”
孙铭也是晓得轻重的，故而关于孙莲的身份，哪怕是对王氏都守口如瓶。她如今只晓得孙莲是那个差点害死全家的从兄孙銮的孤女，之前一直被藏匿民间。这次因为郑家前途未卜，才被孙铭找了回来认作女儿。起初王氏是半信半疑得，可见了本人信了。对方的眉眼，与几年前稀里糊涂死的那个嫁进建昌侯家的小姑子颇为相像。再加上这孤女手里有孙銮的不少财产，才算认下了这个女儿。
讲实话若不是前几年孔方兄弟会会票倒账，再加上那该死的三不牙行兑走了孙家所有银子，王氏可瞧不上孙銮那一支。男的闹腾，女的妖艳，没有一点勋贵之家该有的体面。
“母亲讲的对。”孙莲心中腹诽，面上却甚为赞同，可惜道“若不是女儿尚未进郑家门……”
“女儿说的是。”王氏却早有准备“英国公讲了，这种事急不来。张勋卫也在守母孝，慢慢来。”
孙莲不由疑惑，英国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事发生，她还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