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的话无疑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心头，能够横扫天下的秦军岂是寻常对手，没有人会去质疑秦军统帅排兵布阵的能力。
哪怕如此，他们潜藏在断水涯的内部深山里，寻常方法根本无法探明他们的藏匿之处，哪怕是在山崖间发现了在外望风的墨家弟子与魏国兵卒，依旧不可能确认他们真正的藏身地。
如今燕寒川敢冒险出兵隐匿行踪而来，那必定是因为清楚知道他们的一切布置，否则面对穷山峻岭，燕寒川不可能会有把握的。
所以变数只有一个。
墨子目光威严，微微顿了顿，看向琴如雪时开口询问说：“这些天，机关城里有没有突然失踪，或者说变得奇怪的人？”
墨家在断水涯修建机关堡垒，停留时日长久对附近地势十分熟悉，使得墨羽和大铁锤有足够时间了解山岭地形，主管外防，而琴如雪则维持内需，彼时问到她城内情况，琴如雪细想连日变化后如实开口。
“一切如旧，不过倒是有两个人从外边探信回来后便一病不起了，我前些天去检查过，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老鬼面色未动，年迈的双眸在此时似在追忆往事，“夜吞玄甲，风咽角声。有影过处，万貌皆倾...”
“影麒麟。”
墨子忽然沉下脸来凝重开口，“此人精通易容之术，可幻化众生，模仿任何人声与招数都能做到滴水不漏，以假乱真，哪怕是顶级高手，非熟悉之人很难看穿其破绽。”
听到影麒麟的名号，在场之人无不面露惊色，琴如雪当即回想这些天以来的接触，正如墨子所言，她并不熟悉每一位墨家弟子的习惯与声音，本就白皙的面容上，此刻便有些病态得发白了。
墨子看她表情，便知可能城内已经出了变故，当机立断道：“暂且不要声张，派出去巡山的弟子和兵士不用通知，封锁所有通道进行严密彻查，只要点清人数，非真正墨家弟子走不出这座机关城的。”
这话说完的时候，各个墨家管事就已经快步离开了中央核心，剩下墨子，老鬼与墨班大师三人。
事情已经发生，他们的藏身处暴露眼下变成不可避免的事实，摆在眼前的，就变成了是打还是退的问题。
计划总比变化慢上太多，老鬼的布置才刚刚展开，敌人就渗透了进来，而且，他们还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哪个时间点进来的。
如此，以前做过的事就要重新排布了，在南边的宋义，北上之时不可能在按照原本计划对秦军发动突袭。
当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若是对方还藏在机关城之中那就说明情报还没有被传递出去，倘若寻不到踪迹，那就不得不全盘改变，两手准备要有，回到最初的想法。
退，还是打，不仅关乎到墨家最后的存亡，也与魏国息息相关，要能想清楚这些，局势就能够变得明朗了。
“再厉害的对手，出手时照样会有破绽，我们三万人，燕寒川足有十万之多，以小博大胜率渺茫，从无以弱胜强的说法，从燕寒川的举动来看，出动了影麒麟，说明秦国影卫也加入了这边的战场，照目前来说，我们劣势太大了。”
老鬼盯着石桌上的地图陷入沉思。
秦军的这十万多人，眼下不管是虾兵蟹将也好，还是虎狼之师也罢，在他们早先布局的计划被影麒麟横插一脚的时候，就已经没有继续触碰试探的必要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倘若选择在机关城死守，借助地势，理解，机关，纵然能够极大消耗秦国这支西路军的兵力，但要知道他们的主力军并未在此，他们面临的秦军人马一样又有十万之多。
他们不需要大胜，只要能到拿到小胜并且顺利撤军，这场守备战他们就赢了。
“不能故步自封坐以待毙。”
思虑之后，老鬼浑浊的目光里带起一丝亮色，稍有一犹豫，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老道的经验给压下了。
墨子看老鬼表情，心里清楚他有了自己的主意，对方作为他们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即便墨子有其他想法，首要还是会听清楚老鬼的想法。
“鬼先生有何对策？”
“请君入瓮。”
老鬼说了一个词，墨子与墨班大师对视一眼，思索片刻后就清楚了他的想法，脸色便有点纠结起来，机关城耗费大伙数年心血，如今因一件事而轻易摧毁抛弃，实在是有点浪费叫人难以接受。
老鬼眼中有厉芒闪过，“国破家亡，我们只有三万，万般不能被留在这里，虽然难听，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而已。”
他说着停顿下来等待片刻，见到墨子和墨班大师没有插话，继而道：“不清楚影麒麟有没有将消息带出，若是还没有，我们是可以利用地势与对方交手，尝试深浅，倘若对方真是不堪一击，那的确有回旋的余地，而若是死缠烂打，老夫认为还是尽快准备撤退的好。”
手指点在地图的断水涯上，往后挪移，那是片错综复杂的群山，名唤九曲岭，立在魏国防线之外，两者相靠不远只有三百里，险峻之势比不过断水涯，但它依旧能够如同一道屏障将西侧的南北通道牢牢扼守，而且和断水涯相比有一个共同的巨大优点。
那就是秦军想要进攻只能徒步，骑兵无法施展，如此便可拉长作战时间和接触时间。
“若是觉得老夫此法可行，就请墨班大师现在就带人动身前往，观其地貌，可打通山内岩石泥层，九座山脉互相连通，布上机关以后躲在期内，秦军来时可佯攻，逼近时可退守躲藏利用机关反击，越过九曲岭后，残余部队还可集结与人联合攻其后路，一举三得。”
听着老鬼的话，墨班大师并未表态，而是扭头看向墨子，这位样貌普通的中年人在短暂思考后选择了妥协，他并不赞同兵家那种随意就可抛弃，眼中只有胜负的做法，但事实面前，他们的确不能够被留在此处。
一旦机关城被十万大军围困，那他们就再无生还可能。
三人分开，墨子送墨班大师出去，这位已经迈入风烛残年的老人，为墨家付出了太多，他们所求的只是天下太平兼爱，看似很容易，可做起来的时候，从墨班大师加入墨家开始到年老连苗头都没有看到。
“这老鬼做人太过冷漠，听说他以前，为了胜利连自己的兵都能够作为诱饵随意放弃任秦军屠杀，你与接下来与他共事，一定要万分小心。”
四周没了旁人后，墨班大师小声对墨子出言提醒。
“墨大师多虑，老鬼的想法我还是略懂一二的，定会上心，只不过他这次的做法却是没太大问题，九曲岭就要交由墨大师去准备了，我们在此为你们拖延时间。”墨子笑着点头说道。
墨班大师的老脸上满是郑重，他在墨子的陪同下集合了一些人手，坐上朱雀，离开前他承诺道：“定当不负众望，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备好布防，你们若是坚持不住就赶紧退走，相信我就是。”
隐秘的石道被打开出口，与墨子告别后，墨班大师乘坐朱雀飞快从机关城北面的山洞里飞出钻入茫茫云雾之间。
同一时刻，不同的人，老鬼在中央核心的石门外见到了正在等待的楚少云，两人相伴而行，老鬼向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当得知墨班大师离开去了九曲岭，而这里则是要放弃并作为困住秦军的牢笼，楚少云不解问道：“仅仅只是一个影麒麟，真能够影响到整个局势的胜负吗，何故放弃机关城继续退守？”
老鬼一面向前走，一面淡淡回答：“撤退不一定是失败，而是为了谋求更大的胜利，战场上，一个不愿舍弃士卒的人，不可能成为合格的将军，少主，你一定要记住...”
在墨子下达命令以后，其余人从中央核心出来，各自领着职务前去召集墨家弟子并通知各路江湖援手。
琴如雪脚步不快，如雪般明澈的面容上满是自责，她要是警醒一点，或许就能第一时间发现影麒麟的踪迹了。
墨羽跟在她身旁，见她脸色便知心中所想，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
“不必太过自责，影麒麟乃秦国天罗最强的杀手之一，自有它出众的能力，而且，还不一定是那两个生病的墨家弟子出的问题，我们最早派出去的人，是跟随伏念前去探查秦军动向的，那家伙来去匆匆，有些不着调，他自己都没注意也说不定。”
琴如雪听着墨羽的话，有些失神的看着对方的手落在自己刀削般的香肩上，墨羽意识过来赶紧放开了手，肃穆的脸上多了些许不好意思。
“你先去通知大家吧，我稍后就来。”琴如雪扶着石道墙壁，狭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墨羽看着她的样子有点担忧，想要说点什么，又见到对方似乎要自己思考片刻的样子，他也就不再过多停留，点头后赶忙顺着通道离去。
从通道里出来的墨羽见到大铁锤和楚少云已经知会了几名魏国将领和士兵，还有些墨家弟子，消息正在慢慢扩散出去。
伏念又已经离开了机关城重新南下告知宋义出现变故，计划只能重新摆布，彼时，能够出面的墨家管事几乎没了，基本上江湖人和魏国的将领占据半数以上。
韩非玉被消息惊动，半睡半醒从石床上醒来，她推门出去时见到了陈无声和张胜，三人交谈了一下，得知机关城内被一个名叫影麒麟的刺客潜伏进来。
多年前，陈无声与影麒麟有过一面之缘，是最清楚对方伪装术恐怖之处的人之一，并且，当年无名城一战，若不是影麒麟与端木蓉，他们不至于全面溃败，最起码，大家也都可以撤退的。
交谈着的时候，另一处的石屋木门被人推开，琴如雪从里边出来，见到三人后打了招呼，刚刚发生的事很快就交流起来。
琴如雪表示自己抚琴结束后有些困意，没忍住小憩了一会，听着陈无声带来的消息，令得琴如雪觉得古怪，这种事，为什么没人来通知自己。
心中奇怪，但对于面前这些不算清楚全貌的江湖人，琴如雪没有问出口，跟随着三人离开石屋区域前去集合，等她看到墨羽的时候，对方看他的眼神先是疑惑，然后便剩下惊恐。
“怎么了？”琴如雪上前轻轻询问一声。
墨羽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看向琴如雪身旁的韩非玉，陈无声和张胜三人，有点语无伦次和困惑，他惊诧的问道：“你怎么会从石屋那边过来？”
韩非玉刚得知了消息，影麒麟善于伪装，目前已经开始组织起精细的排查手段，方才琴如雪似乎是没有跟随墨家众人前去议事，被怀疑也是很正常的。
她主动开口帮琴如雪说道：“方才琴姑娘暂且在石屋中小憩，刚听到吵闹才醒来，我们三人是能够做证的。”
听着此言，琴如雪也是满脸疑惑的看着墨羽，二人虽不是夫妻，但互相心有灵犀，视为知己，平日里对方无论说话还是做事，基本上都能判断出想法，而此刻，见到墨羽那古怪的眼神，奇怪的问话，就让琴如雪无法猜测其意了。
“遭了...”
往日一向冷静沉稳的墨羽此刻脸色暗沉，忽然说了一声，而后不管四人反应快步朝着中央核心的石道过去，琴如雪，韩非玉等人面面相觑，似乎也意识到情况不妙，快步跟上。
墨羽照着原路快速返回，心里盘算着，从他离开核心待见到真的琴如雪，也就过去了几十个数的时间，他脚步不停，眼睛留意着石道中的阴暗处，等他来到与假琴如雪分别的地方，哪还有对方身影。
“怎么会这样...”墨羽怒声一拳砸在坚硬的石壁上，震落些许碎石，赶来的四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墨羽并不在意别人看法，开口直说，“刚才墨子召集墨门弟子议事，如雪是和我们一起的，当时她还说过话，出来的时候她脸色不对，我以为...没想到，她居然会是影麒麟假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