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沙砾又一次撞在幽州城墙上,城砖缝隙里积着经年累月的沙砾,此刻簌簌落在茶楼的雕花窗棂上。二楼临窗的茶座间,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围坐在八仙桌旁,面前摆着几碗冒着热气的粗茶。
\"听说了吗?城西老张家的小子,上个月跟着柳大人的队伍去了边关,前儿个家里就收到了两袋白面,还有半匹新布!\"说话的汉子把茶碗重重往桌上一放,粗粝的手掌在碗沿抹了抹,\"啧啧,这可是咱们普通人家一年都挣不来的东西。\"
邻桌的老汉颤巍巍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可不是嘛!我那孙子在刺史府的学院念书,不但不用交束修,每月还能领半斤肉呢。要搁以前,咱们穷人家的娃,哪有这福气哟!\"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众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待看清是只在城墙上盘旋的老鸦,才又放松下来。角落里的年轻书生推了推鼻梁上的木框眼镜,压低声音道:\"我在书院听先生说,柳大人麾下的军队,连普通士卒都配有灵石打造的护甲。这等手笔,莫说在北方,就是放眼整个中原,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家。\"
话音未落,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穿着灰布麻衣的少年簇拥着走进来。为首的少年腰间别着一把木剑,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昂首挺胸,神情间满是骄傲:\"等我年满十六,定要去投柳大人的军队!听说只要通过考核,家里就能分到三亩良田!\"
\"你小子就吹吧!\"有人笑着打趣,\"那考核可严着呢,听说要能举起三百斤的石锁,还要会背《兵法要略》!\"
少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剑,晚上还跟着先生读书,不信考不上!\"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却带着几分羡慕。
茶楼外的街道上,几个妇人正围坐在井台边洗衣服。阳光斜斜地洒在青石路上,映得她们手中的木槌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婶子,你家柱子在柳大人的队伍里,日子过得咋样?\"一个妇人停下手中的活计,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问道。
被称作他婶子的妇人脸上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喜气:\"好着呢!每月都有饷银寄回来,前儿还捎信说,等攒够了钱,就给家里盖座青砖瓦房。\"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听说在其他州府,寒门子弟想当兵,还得给管事的塞银子。哪像咱们幽州,只要有本事,柳大人就给你机会。\"
井台边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手中的木槌敲打在衣物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远处,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他们身上的粗布衣裳虽然打着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
暮色渐浓,幽州城的大街小巷亮起了点点灯火。街边的小吃摊上,烤羊肉的香气混着孜然味飘来,引得路人驻足。几个醉汉勾肩搭背地从酒馆里走出来,嘴里还在念叨:\"跟着柳大人,有肉吃,有酒喝,值了!\"
月光爬上城头,照得那面漆黑底色上猩红狼头的战旗愈发醒目。城墙下,一队士卒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巡逻,他们身上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佩刀却裹着厚厚的布条——那是为了避免发出声响惊扰百姓。
茶馆里的说书人又开始了新的故事:\"各位看官,且听我讲那柳大人如何慧眼识珠,从市井之中提拔出一位寒门将领......\"台下的听众们听得入神,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的模样。
此刻的幽州,在漫天星斗的照耀下,宛如一座燃烧着希望的城池。这里没有森严的门第壁垒,没有盘剥压榨,有的只是一个让寒门子弟得以绽放光芒的机会。而这份希望,正随着晚风,飘向更远的地方。
而就在此时。
青州密使陈玄策攥着汗湿的袖角,将身体更深地埋进茶楼角落的阴影里。
窗外暮色渐浓,远处幽州军营的灵火已次第亮起,映得半面天空泛起妖异的幽蓝。他身旁冀州密使陆文渊正盯着茶碗中沉浮的茶叶,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青瓷碗与桌面相触时发出细碎的轻响。
\"听见了吗?\"陈玄策突然压低声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连茶馆里的贩夫走卒都对柳林死心塌地。\"他瞥见楼下街道上,几个背着木剑的少年正簇拥着往军营方向走去,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整个幽州就是座活火山,只等柳林一声令下......\"
陆文渊猛地将茶碗重重搁下,溅出的茶水在木桌上蜿蜒成暗褐色的溪流。\"别忘了并州,并州的下场一定和柳林有关系!\"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蛮族和妖族城破之前,世家的马车堵在城门三天三夜,最后连家眷都被乱军践踏。\"窗外忽然掠过修士飞行的残影,两人同时打了个寒颤,目光下意识地追随那道黑影直至消失在夜幕中。
陈玄策解开领口的盘扣,喉间泛起铁锈味。他想起临行前父亲在书房说的话:\"若不能摸清柳林的底牌,陈家百年基业......\"此刻楼下传来说书人惊堂木的脆响,\"且看柳大人如何三招折服妖族长老!\"哄笑声中,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必须立刻求见,哪怕在营外跪上三天三夜。\"
陆文渊苦笑着转动腰间玉佩,这是陆家祖传的信物,此刻却冰凉得如同块顽石。\"你以为只有我们着急?\"他朝街道尽头努了努嘴,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缓缓驶向军营方向,车帘缝隙里隐约可见绣着金线的锦缎,\"天下的眼睛都盯着这里,那些隐世世家的密探,怕是早就在军营里安插眼线了。\"
一阵狂风突然撞开临街的窗户,烛火剧烈摇曳,将两人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陈玄策慌忙伸手去扶倾倒的茶盏,却在指尖触到瓷壁的瞬间僵住——那温度竟和记忆中并州城破时,飞溅在他袍角的鲜血一般灼人。
\"我们赌不起。\"陆文渊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皮肉,\"若柳林真要南下,青州冀州就是首当其冲的垫脚石。与其坐以待毙......\"他的话音被远处传来的号角声撕裂,悠长的号音裹着沙砾掠过城墙,惊起成片寒鸦,黑压压的羽翼遮蔽了半边星空。
陈玄策望着那些振翅的黑影,忽然想起今早经过集市时,看见的那个抱着灵石赏赐欢天喜地的老妪。她沟壑纵横的脸上绽放的笑容,比青州城最昂贵的夜明珠还要耀眼。\"走。\"他猛地起身,撞翻的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声响,\"就算拼着触怒柳林,也要赶在其他使者前面!\"
两人冲出茶楼时,正撞见一队运送粮草的马车从身边经过。车辕上的士卒们高声唱着军歌,腰间的符文玉佩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光。陆文渊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族中长老说过的话:\"得民心者得天下\",此刻这简单的道理,却如同重锤般砸在他心头。
夜幕下,幽州城的灯火与军营的灵火连成一片,恍若流淌在大地上的星河。而两个密使的身影,不过是这浩瀚星海中两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却承载着两州世家存亡的重量,跌跌撞撞地朝着未知的命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