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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君瑞听了,觉得此话不无道理,可碍于面子,只是“这个,这个……”地支吾着。

红娘见状,劝道:“张相公,莫要再这般犹豫不决了!你若不去,怎对得起小姐?且不说她每日清晨踏着露水、深夜顶着寒霜来西厢陪伴你的艰辛,你就不想想她是舍弃了自己的名节才来的。如今老夫人许婚,不正是保护小姐名节的良机吗?你若再推三阻四,还有何颜面去见我家小姐?”

张君瑞闻听此言,自知事已至此,无路可退,便一咬牙,说道:“也罢,红娘姐姐所言极是,为了小姐的名节,小生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红娘喜道:“这便对了,张相公果然是重情重义、敢作敢当的真男儿,小姐果然没有看错人。事不宜迟,老夫人和小姐正在内堂等候,快些去吧!”

张君瑞虽然鼓起了勇气,说出了那“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的豪言壮语,但一想到要去见老夫人,心中仍禁不住打起鼓来。

他跟在红娘身后,亦如刚才小姐下楼时一般,一步一磨蹭,巴不得这西厢到内堂的路没有尽头。未几,已至内堂门口。红娘掀开帘子,说道:“张相公到了!”

张君瑞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想退已无可能,只得硬着头皮,满脸羞红,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低着头走进去,来到老夫人面前,赶忙施礼,说道:“老夫人在上,晚生张君瑞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看到张君瑞,愈发愤怒,回话自然也没好气。只听她冷哼一声,说道:“哼,好一个秀才!亏你还是圣贤门徒,知书懂礼,难道你把《孝经》中‘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的教诲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吗?竟然做出这等荒唐之事,真是有辱斯文!”

张君瑞羞愧难当,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头也愈加低垂。

老夫人接着说道:“本来应当将你送官,念在你十年苦读,为了不断送你的美好前程。先生你虽不仁不义,老身我却不能不仁,你应当好好反省!”

小姐站在母亲身后,张君瑞进来时,并未躲闪,虽不敢抬头直视,但一直悄悄觎视,见张君瑞满脸羞愧,低着头,心中也为他难过。

本就同命相怜,如今听母亲这般严厉责骂,小姐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心想:娘啊,你怎么不自己想想,难道这都是他一个人的错吗?这样说也未免太过分了,张郎他能受得了吗?

唉,只希望他能忍受这一时之辱,换得百年之好。

红娘在旁再也听不下去了,不是明明说好让张相公来当面许婚的吗?怎的这积年的老婆子还如此哓哓不休?真真是让人恼煞!

若是再说得过分些,那傻角儿怕是要一甩袖子,拍拍屁股转身便走,到时候看你这老婆子如何收场!

适才这傻角儿还千百个不情愿来呢,亏得我好说歹说才敢前来。

罢了罢了,我且提醒她一下吧。

想到这里,红娘于是开口说道:“啊,老夫人!”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红娘一眼,心里暗暗骂道:你这小贱人莫要多嘴,且让我说两句,出出这口恶气!

于是说道:“如今我也不同你计较了,就将莺莺许配与你为妻,成全了你们吧!”

此话一出,刹时喜坏了三个人。

小姐听了,如春花绽放,心花怒放,自己的贞节终于得以保全,从此便可光明正大地与张君瑞做夫妻了。

红娘听了,喜不自胜,这桩婚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这半年来的奔波总算没有白费。

张君瑞听了,更是喜不自禁,适才的羞惭与愁苦瞬间烟消云散,对老夫人的感激之情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急忙向前一步,就欲叫一声:“岳母……”

“母”字尚未出口,老夫人立即出言阻止,说道:“先生且慢!我虽已将女儿许配给你,但我崔家世代不招白衣女婿。你虽是礼部公子,又中了一榜解元,但尚未入仕为官。你若想做我崔家的乘龙快婿,必须要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方才能与我相府门第相配。”

“此地不是你久留之所,你当以功名为重,明日就上京赶考,待取得功名,拿着五花官诰来与小女完婚。若是名落孙山,你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红娘闻得老夫人命张君瑞翌日便上京赶考,不禁骇然。

心想:这老太太的心肠也忒狠毒了,说到底就是想耍赖不认账!

此次赖婚可比上回高明多了!上回的借口是“中表联烟”,还能用“佛殿许婚”来消解。可这次的“崔家世代不招白衣女婿”却让人无从辩驳。

为了维护崔家的门第,你张君瑞必须做官,做不了官就别回来,还美其名曰是激励晚辈上进,真是冠冕堂皇!

张相公固然是才高八斗,考取功名易如反掌,然而世间之事变幻莫测,难保万无一失,若是张相公名落孙山呢?张相公一旦落第,自然没脸回到崔家,这桩婚事无需抵赖,便不攻自破了。到了那时,就是张君瑞自己无能,怪不得我老夫人心狠,多么理直气壮啊!

上回赖婚,好歹还有个兄妹之名,张君瑞也算有个子侄的身份。这回倒好,一句“先生且慢”,连子侄的名分也一并赖掉了。上回赖婚后还将其留在西厢,这回许了婚反倒立刻赶出门。

看来老夫人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放在家里怕不安生。莫等还没拜堂,就先抱上外孙子,索性撵出去,眼不见心不烦,一了百了。

唉!这个积世的婆婆啊,真是阴险狡诈至极!

小姐啊,张相公啊,此次我红娘真是爱莫能助了,只盼张相公金榜题名归来,也让小姐和我红娘扬眉吐气一回。

到那时,我定要讨杯喜酒喝!

张君瑞听闻老夫人逼迫他明日就要动身,心中惆怅万分,说到底还是因为门第之见啊!老夫人言至此,已无话可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志气还是有的。

于是他说道:“晚辈谨遵老夫人之命,明日必定进京,奋力博取功名,以五花官诰、凤冠霞帔为聘礼,绝不有辱你家相国门楣、崔氏家声。”

老夫人听了,说道:“好,说得好,好男儿就该有如此大志!”

老夫人本来还担心张君瑞提出,既然已将小姐许配,就先拜堂成亲再走,如此便不好处理了。

现今张君瑞并未提及此事,再好不过了。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老夫人便对秋香说道:“秋香,快去传话总管,安排果酒,准备车马,明日我亲自前往长亭,为张先生饯行。”

“另外,告知法本长老一声,请他也一同前去送别。”

秋香领命离去。

老夫人见秋香走了,看了看张君瑞,心中暗想:这戏也演完了,还不快走,站在这儿只会让人生气,还是赶他走吧。

于是说道:“先生请回吧!”

张君瑞心中五味杂陈,既然老夫人下了逐客令,留在这里也无趣,便说道:“是,是,晚辈告退。”

说完,无奈转身,怏怏地回西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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