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小节: 烟蒂与公式的灰烬
末世历五年一月三日,庐州的冷风像把钝刀,在量子屏障的辉光里来回拉锯。张北海的高领毛线帽往下扯了扯,遮住半张被直播弹幕骂到发青的脸。街角的自动售烟机吐着白雾,他摸出皱巴巴的“量子黎明”牌香烟——包装上印着荣克第三定律公式,却把“d”错印成了“b”,像个讽刺的玩笑。
便民亭的金属椅上结着薄冰,他蹲下来时,膝盖处的补丁硌得生疼。烟头在寒风中明灭,火星溅在磨破的袖口,烧出几个焦黑的小点,像极了《十八体》初版封面上的降维星舰。
“大张,躲这儿自我流放呢?”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威廉·陈布森的风衣下摆扫过张北海的帽檐。这位《神经漫旅行》的作者,总爱穿三战前的黑色皮夹克,领口别着枚生锈的软盘形状胸针——那是他最知名的赛博朋克小说《数据坟场》的周边。
陈布森蹲下来,从张北海指间抽出半支烟,滤嘴在他唇间叼成歪斜的抛物线。火星对接的瞬间,两人的影子在便民亭玻璃上晃成两团扭曲的克莱因瓶。“你那份刘三维出的卷子,答得怎么样?”他喷出的烟雾里混着高焦油烟味,比“量子黎明”呛人得多。
张北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三天前那场噩梦般的考试。答题卡上“光速是否可叠加”的简答题下,他鬼使神差地写了“荣克公式适用所有场景”,却看见刘三维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巨大的叉,叉尾拖出的曲线像条嘲笑的尾巴。
“学英文的你懂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套搓得掌心发疼,“我学工科的,大学课本就写‘相对论有历史局限性’,谁他妈知道局限在哪儿?刘三维非让我背什么‘光速不变原理’,说荣克第三定律是建立在爱因斯坦的基础上——”
陈布森突然笑了,软盘胸针在量子屏障的蓝光里闪过微光。他摸出自己的香烟,烟盒上印着扭曲的二进制代码,正是《数据坟场》里“意识上传”的核心公式。“我们那届学生,教材连爱因斯坦的照片都没有,”他弹了弹烟灰,火星落在张北海的破棉鞋上,“只说他是荣克的铺路石,像胡克是牛顿的注脚。”
便民亭的电子屏突然闪烁,推送起张北海直播翻车的鬼畜视频:他结结巴巴解释“二向箔与石墨烯区别”的画面被加速,声音变成尖锐的蜂鸣,弹幕如潮水般涌来——“大张的领带是量子态的吧!”“建议二向箔攻击张北海的脑子!”
张北海盯着自己在屏幕里扭曲的脸,突然发现弹幕里点赞最高的评论写着:“估计大张和金瑶有一腿,现在《十八体》都不要了也给她站台!”金瑶是谁,大张不知道。可是他突然想起三战前的物理老师,那个总把荣克公式写满黑板的老头,从未提过爱因斯坦的照片就藏在讲台抽屉最深处,边角还留着荣克的签名:“致阿尔伯特,感谢你留下的钥匙。”
陈布森的皮鞋碾灭烟头,金属鞋跟在地面敲出荣克公式的节奏。“知道为什么你的直播更火了吗?”他指了指张北海帽子上的绒毛,那里粘着片《十八体》的宣传单,“民众不需要真相,他们需要看见科学家出丑——就像看牛顿在苹果树下摔个屁股蹲。”
寒风卷起地上的传单,张北海看见自己在封面上笑得像个傻子,旁边配文“工科生教你降维打击”。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聘书,35万月薪的烫金字在便民亭灯光下泛着冷光,像道永远撕不掉的伤疤。
远处的量子屏障突然泛起涟漪,不知哪个疯子在直播里宣称“用二向箔攻击了张北海的直播间”。陈布森起身时,皮夹克带起的风掀飞了张北海的帽子,露出头顶几簇倔强的白发——和荣克晚年照片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少了藏在镜片后的温柔。
“明天去实验室找刘三维吧,”陈布森丢下烟头,火星在雪地上画出半拉克莱因瓶,“他抽屉里有本《爱因斯坦文集》,扉页上荣克写着:‘我的方程是你的望远镜,而你的理论是我的地基。’”
张北海蹲在原地,看那点火星渐渐熄灭。雪粒子开始飘落,在他破洞的袖口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痕,像极了三战前物理试卷上未干的墨迹。便民亭的电子屏切换成新闻,头条写着“量子屏障材料获突破,张北海直播带动科普类视频点击量激增300%”,配图是他在镜头前扯歪领带的瞬间,领口露出的皮肤下,隐约可见一道淡红的勒痕,像条未愈合的公式——其实是,他那个凶狠的原配掐他脖子时留下的。
张北海揣着手,看向自己那个楼道因为堆满杂物,显得比筒子楼还要狭窄逼仄的三栋小楼。而后拉起小车,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那张购物单,上面还写着,“奶粉六百罐,尿不湿五百袋。恒温奶瓶68个.... ”
这些玩意太多了,根本没办法去庐州的公有制超市买。虽然武廿无开的公有制超市,一根烤肠现在降价到几分钱,六升那种大瓶装的柠檬茶也只要一块,甚至尿不湿可以两块钱买二百片,恒温奶瓶还能在买了尿不湿的时候赠送一个,可那是阶梯型售价的。参考的是一夫两妻的平民模板计算的。
可他家情况不一样啊,前两天还是八十人的后宫阵容,现在已经是第八十一房姨太太和第八十二房的姨太太已经住进了他家。让他去便民超市买货,便民超市的保安肯定以为他是商超派来无成本进货的骗子。而且他都被保安关过两次小黑屋了。
平板车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咕咚咕咚”的撞击声,脑子里还回荡着老婆嚷嚷声:“你是不是傻?本来就可怜你,让你开车去买东西,结果你居然过马路的时候不知道看着点。车后边那个小拖车里二十罐奶粉都被你震丢了。今天你就给我走着去买东西吧!”
第二小节:淮南商超
私营超市的自动门在张北海面前滑开时,暖烘烘的肉桂香气混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恒温系统将室温维持在26c,与室外的零下二十度形成荒诞的结界。他的平板车碾过大理石地面,车轮在打蜡的地面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极了他直播时卡壳的声音。
货架上,末世前的进口奶粉罐闪着金属光泽,标签上的英文说明比《十八体》的公式还难懂。张北海数着价签上的零,手指在“8888庐州票\/罐”的数字上停顿——这相当于他过去每周津贴的八分之一,而公有制超市的同款奶粉只要18票,前提是“仅限一夫一妻,一妾,家庭限购”。
“先生需要帮助吗?”导购小姐的微笑像贴在脸上的塑料膜,目光扫过他磨破的袖口和补丁摞补丁的棉裤,“我们有针对多子女家庭的优惠套餐,不过需要出示‘合法妾室数量证明’。”
张北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手忙脚乱地翻找口袋里的红头文件——武廿无签发的“特殊人才纳妾许可”,纸张边缘已经磨出毛边。导购小姐的视线在“八十二房姨太太”的数字上凝固,嘴角的微笑扯得更开了,像道裂开的伤口。
收银台传来争执声。穿貂皮大衣的太太正用镶钻指甲敲打着柜台:“你们这进口蜂蜜居然限购?我家第三房小妾刚生完双胞胎——”收银员赔着笑,手指在收音机上敲打:“抱歉女士,按战时配给制,多妻家庭需提供‘每房姨太太的节育证明’才能享受折扣。”
张北海的平板车撞上货架,尿不湿的包装袋发出哗啦啦的响。保安的对讲机传来沙沙声,他认出这是三天前把他关进小黑屋的那个:“注意穿补丁裤的,上次偷奶粉的就是这号人。”
“我有聘书!”他慌忙掏出皱巴巴的35万月薪证明,烫金字在LEd射灯下泛着冷光。收银员的眉毛挑成克莱因瓶的弧度,扫过证明上的“战时资源统筹委员会”公章,语气却没变软:“先生,这里是私营商超,接受庐州票、法郎,以及圣乔治联合王国英镑,或者——”她指了指墙上的电子屏,实时跳动的“如果您不方便拿那么多现金,我们淮南商会有‘放心贷’利率3%,您看可以吗?”
奶粉罐在推车里摇晃,张北海想起昨夜第八十二房姨太太的尖叫:“你个写破小说的,连恒温奶瓶都买不起?刘桂花家男人在码头扛钢坯,都能给老婆买进口奶嘴!”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物理学通识》,书角被姨太太们的化妆品蹭得花花绿绿,像被二向箔攻击过的书页。
结账时,收银机吐出的小票足有半米长,尿不湿的总价就能让他全家喝西北风。保安的视线始终钉在他的补丁上,直到他掏出李玄给的那张黑金卡——那是上次直播事故后,李玄塞给他的“慰问金”,卡面上印着扭曲的荣克公式,像道讽刺的伤疤。
推着满载货物的平板车离开时,自动门再次滑开,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吹散了肉桂香气。张北海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破棉鞋、补丁裤、堆满奶粉的平板车,与橱窗里“量子屏障防护婴儿服”的广告形成诡异的对称——广告里的婴儿穿着银光闪闪的连体衣,胸口印着缩小的克莱因瓶图案,旁边写着“荣克科技,守护未来”。
雪越下越大,平板车的轮子在结冰的路面上打滑。张北海想起陈布森说的“民众需要科学家出丑”,突然觉得自己此刻的模样,比直播时更像个笑话——一个拿着35万月薪,却要在私营超市为奶粉打折卑躬屈膝的笑话。雪粒子落在他肩头,融化成细小的水痕,像极了《十八体》初版封面上,那些被降维的星舰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