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捧着搪瓷茶缸,嘴皮子噘成花苞状,对着水面漂浮的茉莉花茶浮沫轻轻吹气。热气裹着茶香扑上鼻尖时,他喉头滚动着跟手机里《战宛城》的弦乐晃脑,浑浊的眼珠随着二黄导板的拖腔瞟向窗棂。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窗玻璃被敲得嗡嗡响,茶缸里的水晃出几滴烫在他手背上。张大爷骂骂咧咧把手机往炕沿一磕:“敲丧呢?当这是八宝山灵堂?”拉开窗户的瞬间,雨丝卷着个粉伞尖戳在他鼻尖前。
伞下男人穿驼色风衣配圆顶礼帽,鸵鸟皮牛津鞋在水洼里映出碎光。最扎眼的是那副黑口罩,侧面印着个斗大红底白边的“杀”字,跟手里粉得冒泡泡的塑料伞撞出股子邪性。
“摘口罩!”张大爷戳着窗沿雕花,瞥见男人抬手时风衣袖口露出截蟠龙纹衬衫——那纹样跟他在劳保商店见过的督帅府特供领带一个模子。
口罩滑落的刹那,男人左颧骨的旧疤在雨光里泛白。张大爷的喉结“咯噔”卡进锁骨,后槽牙咬得发酸:“夏…夏明树?!”他突然想起上周在学校门口买烟,小卖铺墙上贴着这张脸,旁边用荧光笔涂鸦“哥哥杀我”。
不等男人搭话,张大爷已拽着他风衣摆往屋里拖,棉鞋在青砖地擦出刺啦响。抽屉里翻出两包压箱底的“内务”牌香烟时,烟盒锡箔纸在灯泡下晃出细闪:“大明星咋跑这旮沓来了?来咱们学校取景拍戏吗?”
男人指节叩着茶缸沿没接话,雨珠顺着帽檐滴在炕席上,晕开的水痕像极了新约克废墟的分形裂纹。张大爷往他手里塞烟的手突然僵住——这张脸比海报上更加立体,眼神也似乎总是能把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又哪有半分电影里那个叼着折扇说“乱世情薄”的风流模样。
“大爷,我不是夏明树。是你们学校钱老师的爱人。”那个男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一股让张大爷很舒服的劲儿。
不过,张大爷末世前也是个混到正处级才退休的老干部。现在虽然日子过得难点,沦落成了一个门岗老头了,但是那对招子很亮的——对于一个有派头,穿着却并不低调的人来说,看着不像是官,更不像是民反而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于是张大爷笑着给自己个对方都把烟点上,才笑着说,“您这样一个大老板,还真是随和啊。您要是躲在车里按两下喇叭,我开门也就是了。干嘛还自己踩着水过来?”
那个俊俏的后生一听张大爷的话微微一怔,随后哈哈笑道:“大爷,您这眼光真毒啊。不过您怎么就不觉得我是个当官的呢?”
这句话着实挠到了,张大爷心里的痒处。不过他笑着摇摇头,深吸一口烟,然后才摆摆手说,“瞎猜的,瞎猜的,如果说的不好... 那就... 见谅,见谅啊。”
“大爷,您看这大下雨天的,离思琪放学还有小半个钟头呢。”那个桃花眼的后生说到这里,无意中露出自己那块素色表盘,那微小的 \"A. Lange & S?hne\" 字体印于盘面底部,要不是张大爷眼神好,恐怕就错过了。
张大爷只是笑着说:“督帅管得严,他手下的人,各个都是素面夹克大背头。腕子上也都是干干净净的,没几个人敢戴着朗格萨克森乱晃的。”这位门岗大爷并没有急着说话,反而看了看对方的表情无恙才说了句,“当官比起小商人威风八面,可比起你们这种大买卖人啥也不是。”
桃花眼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随后只是说了句,“对,是这个道理。”
“您贵姓,”张大爷摘下被水雾氲起一片白茫茫的眼镜,看对方的也挺放松,才补充道,“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聊聊。”
“哦,我叫武廿无。”年轻人就那么平静的说出了那个名字。却吓得张大爷猛得起身,不可思议张大了嘴巴,就像是要接住即将瞪出来的眼珠子似的。喉结的「咯咯咯」的声音还在持续。
自称是武廿无的后生,就那么平静的坐着,可张大爷等了几秒没见对方有什么反转,赶忙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发现也没有什么护卫,只是远处有辆黑色的汽车。错认领袖这种事,顶多是丢脸。可要是敢在对方讲出自己的身份,还胡说八道,就是政治问题了。
张大爷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不可能傻到通知什么校长,更不可能像是劣质网文那样抽自己耳光大叫「小的该死」。如果对方真的是领袖,那么对方来这里就是想听一听看一下,能和对方一问一答的聊上两句,也都是自己的机缘。毕竟他末世前也就是在省委某个常委的心里挂过号,真要说领袖级别的人物倒是想也不敢想。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雨滴敲打着门岗屋顶的彩钢瓦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不过他始终垂手而立,等着对方问话。
“问个问题,你在体制内待过对吗?”面前的武廿无暗灭了烟头,二手双手交叠在翘起的膝盖上。
张大爷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努力压制自己的心跳后,才平静的回答,“我叫张思安,末世前是庐州市卫生局的干部。业务这块还算是比较熟练,督帅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一定尽力回答。”
武廿无并没有客气,直接问出了一个基础问题来考较他:“末世前庐州就是个医药加工和重工业都是全球拔尖的城市。你那时候咱们庐州每年大约产多少抗生素?”
“末世前庐州年产抗生素五万三千两百吨,其中30%满足国内市场,70%外销。”张大爷说到这里,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虽然总体产量比是齐鲁省的五分之一,但是咱们的设备更先进。末世后这几年,我通过看报纸了解到督帅的「强干弱枝」政策。也看到大量原本末世前在齐鲁省的设备和企业也都搬迁过来了... 所以我猜测目前咱们庐州各类抗生素产量,应该在全年15万吨左右。”
武廿无点了点头,笑道:“少了,目前年产23万吨。”随后那位督帅似乎看到了张大爷的局促,于是轻声问,“可是我听说,即使咱们的庐州的产量这么大,还是有很多人得病后,用不上抗生素对吗?”
“正是如此... ”张大爷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他可不傻完全知道这背后有多离谱。更牵扯着多大的势力。那些人也根本不是他这样一个门岗老头,能招惹得起的。能壮着胆子胆子,说出那句正是如此!也完全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武廿无点点头,起身走向窗边,看了看窗外的雨幕才幽幽叹道,“刚才那个问题是有些难为你了。不过答得很好,知轻重懂进退。可如果我需要个踏踏实实做事的人,这答案恐怕有点勉强。”
“督帅,咱们产量大和咱们老百姓能不能用得上抗生素没啥关系!”此言一出,张大爷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可武廿无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讲下去,于是才继续说道,“庐州和襄城同属淮省,末世前庐州就被襄城的淮南商会操纵物价。现在欧洲各国人心惶惶,国际市场过去是庐州票2元一支,现在已经被炒到了360元一支。有了这种暴利,公立医院那些医生已经给普通民众断抗生素已经两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