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十三次点开那个加密文件夹时，屏幕蓝光正漫过床头那张褪色的票根。日期是三年前的四月，影院名被咖啡渍晕成一团模糊的褐，像块永远结不了痂的伤疤。
食指悬在删除键上方抖了三抖，突然听见后槽牙摩擦的声响——和去年冬天她在图书馆咬笔杆时一模一样，细碎的、带着点焦躁的轻响。
空调外机在窗外轰鸣，他盯着手机相册自动推送的\"三年前今日\"：图书馆落地窗前，一个穿浅灰毛衣的身影踮脚抽书，发梢扫过玻璃，在黄昏里镀了层蜜色。
此刻衬衫第三颗纽扣突然发痒，像有根看不见的线从锁骨牵向胃部——那是她毛衣标签的触感，涤纶纤维在皮肤上压出的浅痕，至今还刻在他神经末梢的地图上。
洗手间镜面蒙着水汽，他凑近时，镜中人的瞳孔里浮起细碎光斑。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陶瓷台面，皮肤突然灼痛——三周前他们在家吃火锅，她举着漏勺笑他躲闪，溅起的红油就在这个位置烫出月牙形的疤。
此刻虚拟的痛觉与真实的疤痕在神经里打架，他手一抖，整瓶薄荷糖砸在地上，绿色药片骨碌碌滚过地砖缝，像极了那晚她摔门时撞翻的彩虹软糖罐，糖粒撒了一地，甜得发苦。
凌晨三点的自习室空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他盯着草稿纸上的微分方程，墨迹不知何时洇成团，像朵皱巴巴的云。余光瞥见邻座女生转笔，手腕轻抖的频率突然让他喉结发紧——0.7赫兹，和她复习时转笔的角速度分毫不差。
隔壁桌男生递来一颗薄荷糖，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唾液腺却不受控地分泌，碳酸气泡在齿间炸开的疼突然涌上来，和去年平安夜她塞跳跳糖时一模一样。
图书馆闭馆音乐响起时，太阳穴传来血管爆裂的幻痛。
这具身体记得太清楚：她靠在肩头的重量是三十七斤，精确到克的安全感；她发顶的温度，比他的高0.3摄氏度；还有那夜她醉酒后咬他锁骨的力道，齿痕至今还在，只是被后来的抓挠和眼泪泡得发白。
此刻脊椎突然窜过电流，从尾椎直冲天灵盖，他踉跄着撞向书架，《霍乱时期的爱情》扉页飘落，夹着的票根上，钢笔字正在褪色，像被水用橡皮慢慢擦过。
实验课的福尔马林味比往常更浓。教授切开牛蛙心脏时，他盯着玻璃皿里的淡粉色组织，突然看见另一双手——那双手戴着橡胶手套，正握着移液枪往载玻片上滴液体。是她，他确定。
那天他们在实验室做dNA提取，她也是这样专注，发梢垂落，在他手背投下细碎的影子。
此刻手术刀折射的冷光与那夜手机屏幕的荧光重叠，解剖图谱上的心室结构突然变形，成了他们合租屋的户型图：她总把蓝莓酱抹在厨房第三个抽屉，而他收集的火车票根在第四个抽屉发霉，纸张边缘卷着，像被反复抚摸过的伤口。
校园歌手大赛的彩排现场，钢琴声突然切进。
他扯下监听耳机冲出去，耳膜残留的1745hz音高还在震荡——那是她弹错《月光》第三乐章时的音符，当时他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看她耳尖泛红的模样，觉得连错音都像首诗。
此刻那声音却成了定位她的雷达，他沿着走廊狂奔，在楼梯转角撞翻一盆绿萝，泥土溅在裤腿上，像极了那晚她蹲在地上帮他系松掉的鞋带时，蹭上的灰尘。
解剖实验室的灯光熬得人眼睛发疼。他盯着载玻片上的细胞，移液枪的金属尖端突然变得滚烫——那是她用过的那支，枪柄上还留着她指纹的温度。
当用镊子夹起千纸鹤时，金属丝刺痛指尖，他这才发现时光胶囊就埋在水箱后面。
2022年秋游时他们埋的，里面装着千纸鹤、褪色的电影票根，还有张b超单，当时他说\"等我们老了再看\"，现在单子上的字迹已经模糊，胚胎的心跳曲线却还在月光下跳动，和心电图警报声重叠成刺耳鸣响。
他蹲在水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风从换气窗灌进来，掀起一张泛黄的纸页，是他写的实验报告，字迹歪歪扭扭：\"哀伤的第三阶段，患者会出现强迫性回忆，对特定场景、声音、气味产生生理性应激反应......\"
最后一行被划掉重写，墨迹晕成团：\"患者试图用傅里叶变换解析心痛频率，用拉普拉斯变换推导重逢概率，最终发现所有公式都指向同一个错误——她从未离开过他的神经突触。\"
晨光透过换气窗漏进来时，他摸出手机，云盘里的文件夹还开着。最上面那张照片是他们在出租屋的合影，她举着冰淇淋，他比着剪刀手，背景里的日历停在2023年6月14日。
此刻手机震动，是银行扣款通知，他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突然想起某人说的话：\"伞骨要定期擦，不然会生锈。\"
可他的伞骨早就锈了，锈在每一个想起她的深夜，锈在每一次闻到薄荷糖味的街角，锈在他身体里每一根记得她的神经上。
他站起身，阳光在地面投下长影。远处传来上课铃声，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清亮，像极了那年的图书馆，她踮脚抽书时，发梢扫过他耳畔的轻响。
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只是把手里的薄荷糖纸慢慢摊平，糖纸上印着的日期是今天，和三年前的今天，分毫不差。
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到底我是白苏晓？还是白苏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