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田”那边热闹喧哗的时候，楼小白已经率军抵近到义渠人栖息地的外围。
秦地靠近义渠区域的冰雪比之“新田”那边更晚化开。
在冰雪化开的时节，地面的泥土会变得更加松软，反复踩踏致使其泥泞。
哪怕是那样，楼小白率军抵达“雍”城，稍作休整之后就很快北行了。
“那边就是义渠人的土地了？”福姬还是第一次抵近前线。
楼小白颔首道：“是啊，他们栖息在山林之间，比林胡人难对付多了。”
“为什么行军艰难，还要过来啊？”福姬没有忘记行军途中遭遇到的困难。
楼小白微笑说道：“因为义渠人觉得我们不会这么早过来。”
他们从晋国本土出发，抵达大河就是历经第一关。
大军渡河历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是战时状态也不会全部使用渡河工具，没有永固桥梁就需要搭建临时浮桥。
涉及到工程就不会简单到哪里去，大批量伐木是一种理所当然，再来就是收集船只铺设木头，成为一座临时性质的浮桥了。
那样的浮桥视军队数量多寡，需要渡河的军队数量多，浮桥的数量也就多。
过了大河，西岸倒不是荒无人烟。
晋国很早之前就在大河西岸拥有疆土，从其他势力占领了几座城池，后面又自行筑了城。
在大河西岸率先拥有成片封地的家族是哪一个呢？其实是荀氏。
楼小白途经“辅氏”有受到荀氏的招待，荀氏甚至事先准备了一些粮秣赠送。
这是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人情往来。
其他家族的部队要出征，经过楼氏封地一样会受到那样的招待。
之前的秦国不是没有经营大河边上的疆域，只是秦军打不过晋军，迫使秦廷往西边不断龟缩，后面留下了“辅氏”到“高陵”中间将近两百里无人常驻的地带。
这一大片区域没有任何一座城池，同样看不到多少村庄。
秦国统治当地的时候，倒是有不少秦人部落游动放牧。
到现在？在该片区域游动放牧的变成了楼氏与狐氏名下的放牧部落。
土地一直存在于那里，栖息在上面的人一茬换了一茬是一种常态，也会因为在当地栖息的人不同，出于文化或风俗改变那一片土地的环境。
要说“辅氏”到“高陵”之间出现什么新变化，村庄变多是其中的一项，旷野也出现了被开垦出来的农田了。
只不过，该地并未被纳入哪一个家族名下，算起来也不属于国君，能够确认的只有当地的栖息者拥有晋人的身份。认真算的话，生活在当地的人归纳为野人。
这个野人是与居住在城中之人的区分，更是不具备纳赋资格的区别。
那个地方野人与其他区域野人的区别还有另外一个，他们交税都不知道该给谁交，看似是自由人的身份，实际上有贵族心生歹意就立刻会让他们面临灭顶之灾。
每每有大军经过，当地的聪明人立刻会拿出存粮，说什么都要途经的军队收下。
那是为什么？起先是进行讨好，以此来换取不被打扰，后面变成了一种常态，慢慢将变成规矩。
其实，楼小白很想将当地的人纳入楼氏名下，敢想而不敢做而已。
想来其他家族也动过心思，详细思考下来觉得最好是维持现状吧。
他们重新从“雍”地出发北上，在泾水中下游完成渡河，来到靠近义渠人栖息的泾水北岸，行军的注意事项变多了。
秦地缺乏开发，随处可见荒地，原始的森林更是多不胜数。
知道什么是原始森林吗？可不止是有着许多参天巨木，还包括森林之内植被茂密，里面有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栖息着数量多到夸张的各种动物与昆虫，更不可能少了蛇类。
即便是荒地，白天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挺美好，一旦入夜在某处点个篝火，马上就会迎来蚊虫大军。
所以啊，什么叫作蛮荒？肯定是充满了野蛮与荒凉。野蛮不一定就是指人类，荒凉则是真的无比荒凉。
秦廷被迫西迁，晋人开始频繁往来两地，有人反复途经之下，出现了固定的道路，无论是寻常路过或是行军，环境远要比重新开辟道路好上无数倍。
这一支楼氏的私军，他们来到泾水的北岸，每前进一步都涉及到了披荆斩棘。
那个披荆斩棘不是形容词，真的就是在一片植物中开辟出通道。
开辟通道的前锋，他们不光要跟各种植物较劲，一个不注意身上不是爬满虫子，便是当面与某个种类的动物面对面，其中不乏一些猛兽。
去过荒林的人会有特殊体验，不知道地面会踩到什么玩意，可能是荆棘，也可能是毒蛇，更加可能是一个大坑；晃动一棵不起眼的植物，下一秒各种毛毛虫会掉到身上，也能是一些会引起皮肤瘙痒的奇怪粉末；就算是草叶子，不经意间擦过，皮肤就会冒出一串血珠子，倒霉的话随后还会皮肤溃烂。
大自然从来就没有对人类这一个物种友好过，注意，是从未有过友好。
人之所以会觉得生活得舒服，完全就是一代代人努力与大自然搏斗，给予后面的人开创出来。
所以，将那些闲得蛋疼的人丢进荒林，看他们还会不会一脸微笑讲什么“感谢来自大自然的馈赠”这种屁话。
其实，现代的普通人早就失去了在野外求生的能力，只是不该进行鄙夷，说白了生存的环境早就改变了。
楼小白之所以不将福姬留在“雍”城，就是要让福姬知道家族正在干什么事情，见识过后知道创业的艰难，不要自己稍微感到难受就各种耍脾气。
在这一次，福姬亲临前线，光是行军途中的艰难是见了一次又一次。
居住在城池之内，充满了人为改造过的痕迹，再难也不是感受到大自然的恶意。
哪怕是从这一座城池到下一座城池，起码道路是现成的。
过来地貌原始的蛮荒之地，不想遭遇到危险，最佳的做法就是走开辟出来的通道，敢随便乱闯林子，可能进得去就出不来了。
明明是出征状态的军队，福姬身处其中合适吗？
反正春秋时期没有限制女人不能出现在军中，乃至于好多岗位本就由女人担任，甚至有健妇上阵参与厮杀。
在军队里面的女人，她们有着各种职责，分工方面跟男人区别不是太大，真正是做到了男女平等。
其实，跟大家一直都不穿衣服，没有人觉得不穿衣服很奇怪的道理一样。
等有人开始有了遮羞物，多数人跟着觉得暴露身体会感到羞耻，慢慢不进行遮羞的人才会变成异类。
从什么时候开始，妇女不能出现在军中？应该是到了东汉年间的事情了。
主要是中原文明步入东汉，汉帝国有过极其兵锋鼎盛的时期，人口方面也是一再增加，用不着女人上战场与敌人玩命搏杀。
要不然在西汉的汉武帝时代，军中一样还是有健妇的存在，同样需要上阵与敌人厮杀。
在楼令所处的时代，军中一样有女人充当军官，他们要么是某家族的主母，不然就是嫡出女之类。真的不是随军来过家家，只是所带的兵来自本家族。
格斗技方面？她们肯定练过，碍于男女身体机能的不同，同样练过的情况下，讲事实就是战斗力不如男性。
福姬出自郤氏，该学的东西肯定没少，其中包括军略。
春秋时期的贵族女性，她们学习的知识跟兄弟没差，不是专门为了追求男女性别上的平等，讲究得是一种义务与责任的相等。
不是那样的吗？平等就是义务与责任的相等，要求更多就变成索要特权了。
福姬注视正在忙碌的人群。
有的人正在伐木。
有的人收集植被。
连泥土和石块都有人在专门收集。
树木被伐倒，树桩再被挖走，草丛、灌木被清理，一块空地出现，很快外围出现栏栅，里面则是搭建简易的窝棚。
最为让福姬在意的是用各种植物铺成的通道。
为什么要用各种植物铺成通道？这是为了防止一再踩踏变得泥泞，铺上各种植物可以经得起踩踏，同时也能够让通道变得不是那么坑坑洼洼。
在不懂行的人眼中，修建营盘就是找个地方搭建帐篷。
可是，修建营寨所需要的讲究超乎想象的多，各项要求也是极高，其中最为重视的是通道的状况。
注意，哪怕是忽视了休息用的帐篷或是窝棚，一定不会忽视通道的重要性。
在修建军营的时候，主要通道一定是进行过夯实，实在没有办法夯实则是一定会铺上枕木，真不是随便踩踏出通道。
为什么特别在乎通道？简单就是增加集结的速度！
哪怕是修建一座临时的兵寨都不简单，冰雪化开的季节只是进行前期工作，并不会修筑永固工事。
毕竟，什么玩意里面都是水分过剩，在这种情况下修建房屋，等着水分蒸发必定会让物体缩小，工程质量可谓是毫无保障。
远古时期的先民，他们就知道要将木头晒干才适合用来搭建房屋，哪怕是在篱笆上糊上泥巴都知道干了不掉落才算成功。
没有道理春秋时期的人不懂吧？
先期抵达对敌前线的只有军队，其中自然是有将士的随扈。
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趁着义渠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抢时间构筑一处的防线，随后用来挡住想要采取措施的义渠人，给予后面开拔过来的徭役队伍有更多安全保障去修筑永固式的兵寨。
再一次重申，堡垒推进式的打法不是楼氏首创。
对于堡垒推进的战法，殷商无疑是其中的行家，他们使用这种战法一再挤压敌对势力的生存空间，也用这种战法攻占一地就算成为疆域的一部分。
搞不懂为什么后面会有人使用堡垒推进战法就被惊为天人，再不济也被认可为用兵大师。大概就是发出惊叹的人，他们对殷商和宗周的军事历史一无所知吧。
是的，宗周初期用得很溜，无论是分封诸侯到了地方马上抢修落脚地，还是开始扩张之后修建永固式兵城，玩得就是堡垒推进的战法。这一点翻开宗周初期的地图，看到上面有着出奇多叫“武城”的城池，立马就可以找到证据了。
楼氏征发的徭役，以及各个家族出动的徭役呢？他们要么是在“雍”地，不然就是还在前往“雍”地的路上。
事实上，条件艰难的前提下，军队有着军法约束，无论行军或是作战，比较有克服的条件，纪律比较有保证，出于平时接受各种训练的因素，面对困难能够团结克服，可以减少非战斗的损员。
民夫不一样，哪怕是用军法去约束，他们的思想上的境界不如军队，再加上没有训练的关系，进入条件困难的区域，很容易出现哗变不说，意外的伤亡率也会很大。
不是楼小白多么在乎民夫的生死，当然也不是毫不在乎，更为主要的是需要抢时间，才率军先行抵达前线。
“我们要在义渠人发现之前，至少先构筑一道封锁线，好让后面上来的徭役之人，有更好实施工程的空间。”楼小白对谁都是这么说的。
对于这一点是福姬学识上的空白。
倒不是郤氏没有相关的知识，单纯就是随着列国减缓或是压根不对异邦下手，太多家族不重视跟异邦的战争，教导相关知识被略过了。
真的是那样！
列国之间的战争，跟列国打异邦，到现在已经变成两回事了。
列国进行战争，两三百年之内太过“文明”了，没打之前约定地点，乃至于连出动的兵力都存在制约。
在那种交战环境之下，无论是哪一个国家的军队出征，他们不用刻意隐匿行踪，走得是前人开辟出来的通道，所面临的行军困难也就防止人祸这一项。
跟异邦交战？没有约地点和限制兵力那么一回事，也就变成在哪里交战属于未定，敌军会从哪里出现更是未知，所面对的困难与危险自然不是列国交锋所能比拟。
“所以，我们今年就是一再启动工程？”福姬再怎么都是楼氏的宗子之妻，不在乎可以什么都不知道，重视了想知道信息不难。
为了执行堡垒战术，楼氏可不是只要求各个家族出动民夫，事先准备的事项多到惊人。
包括囤积各种工程所需的工具，锯子与斧头的数量最多。
最让福姬无法理解就是加班加点拉铁丝，铁丝上面再扣上小刀片，搞不懂是拿来做什么用。
直至来到前线，福姬亲眼看到将士们在山林之间埋木桩拉铁丝，有动物撞上铁丝被缠住，动物也是挣扎缠得更紧，身上也被刀片割得血淋淋，才知道到底是什么用处。
专门那么搞，楼氏是不是太过于豪横了？
以楼氏当前的生铁产量，讲实话是有点。
只不过，有需要的时刻对资源进行消耗，本就是对资源的正确使用方式啊！
事实不是那样子吗？
资源在需要的时候不使用，等着成为敌人的战利品？
道理那么简单，可是并不是所有掌权者都愿意遵循道理去施行。
天大的实话，不是楼小白作为楼氏的宗子，换作其他人一样得不到拿生铁制作成铁丝网的待遇。
所以了，有些掌权者看着很蠢，只是别人用自己的立场去审视，没有站在掌权者的角度。
拿近现代的发生的事情来说，北洋水师尽管是满清的国防力量之一，他们真正的主人却是淮军扛把子李鸿章，直接被满清中枢视作威胁，慈禧、光绪等人敢一再加强吗？可能北洋水师被消耗才符合满清中枢的愿望。
历朝历代也多有那种状况，中枢巴不得某支军队败亡，而不是期盼那一支军队越战越强。
两宋的情况更严重，中枢巴不得西军损耗殆尽，岳家军在战场上全军覆没。
不算个别例子的话，如明初朱元璋与朱标的个例，家族宗子、世子或国家储君获得最好待遇截止于李唐。
在春秋时期，宗子或世子出征获得最好待遇属于是一种理所当然，别看楼令只划拨两个“师”的兵力给楼小白，实际上楼小白在其它方面动用的资源远超楼氏参与国战的付出了。
“根据当地人的说法，每一年当月会有至少十天的雨季，我们必须在雨季结束之后构建好防线。”楼小白所说的当地人，指得是投降了的义渠人。
发生交锋必然会出现俘虏，肯定也会有人主动投降。
楼氏与义渠交锋了快三年的时间，双方都有参战者失踪，失踪的人员大部分就是落到了对方的手上。
中原文明比义渠先进。所谓的“先进”含盖太多，文化以及生活质量在融合异族方面能够起到无比大的作用。
投靠了楼氏的义渠人，他们在战场能够得到的信息太有限，未必分得清楼氏的军事力量有多强，去了楼氏待一段时间，耳濡目染了很多，可以更为清晰地分辨出彼此的差距。
人不止有慕强之心，更有追逐先进文明的期盼。
慕强是出于安全上的考虑。
追逐更先进的文明则是期盼自己和子孙活得更加舒坦。
这一次，楼小白麾下就有三百多个义渠人，他们不止愿意为楼氏而战，还将充当向导的身份。
“那些人能相信吗？”福姬知道中原列国吸纳异族人充当向导是一种习惯，更知道有过不少吃亏的例子。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牵挂的人，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他们提供的信息都会经过一再的核实，即便每一次提供的情报都准确，除非他们在咱们这一边有了家，要不然还是要秉持怀疑的态度。”楼小白说道。
当然不是某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是全部的人提供的信息都一致，一样会让楼氏的高层不信任那些人。
不相信还让他们提供信息做什么？简单来说就是，起码提供可做参考的方向。
时间证明了的确有一场雨季。
进入雨季之后，楼氏的私军并未停止构建防线，雨幕之下充斥着身穿蓑衣在忙碌的人群。
因为下雨的关系，民夫队伍逗留着在了下雨之前的位置。
楼氏的医术是有很大进步，可是很难惠及到所有人，起码民夫一旦感冒并没有药吃。
所以了，不存在下雨天气下让民夫继续赶路的事情，真要是让他们冒雨赶路，不知道会出现多少病号，会不会引发瘟疫。
军队的待遇要好上很多，平时不间断提供姜汤，谁要是感冒也有药吃。
楼氏当然不是每一次都不惜血本，也就是出征遇到下雨天气，不是每一次都冒雨照常干活。
现在，楼小白在与时间赛跑，别说是有医疗资源充当后盾，即便是没有相关条件，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一方面会让民夫冒雨赶路，另一方面也会指示军队继续干活。
慈不掌兵的道理就是，必要的时候付出牺牲，为得是减少更多的牺牲。
这一场雨季比之往年更长，足足下了二十来天的雨。
由于植被茂密的关系，山地没有出现泥石流等自然灾害，只是气候变得更冷，构建防御线也出现了更大的难度。
“其实……，你不用去照顾病患。”楼小白说得是福姬最近一直在干的事情。
“我听说过母亲在攻伐太原盆地期间的事迹，怎么可以不效仿呢。”福姬不会医术，照顾病患却是懂得的。
“气候不好，你又让他们干活。虽说不可能出现哗变，但总要让他们心里更好受一些。再者说了，你不是为了起到带头作用，一样在冒雨干活吗？”福姬是春秋时期接受系统化教育的女性，可不是后面那些从话本里了解征战的女子啊。
从话本里去了解征战，看到的只会是英雄辈出以及各种壮观场面，跟真正的战场完全是两回事。
楼小白比较后悔没有早带福姬出征。
这一次的北征之行让福姬展露出了大家族女性的才能，更加让她展现出了与平时不同的一面。
很多人在不同的环境，他们所展现出来的面貌都不一样。
有些人看着一点苦都吃不起，可是面临艰难环境总能够给人意外的惊喜。
而福姬不是个例，其实当代每一个家族的嫡出女，她们都是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