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白天那个“张阿姨”的声音，但褪去了所有伪装的热情，只剩下湿冷的、粘稠的恶意和哀求。
“好孩子……开开门……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刮擦声持续着，令人牙酸。
白苏睁开眼，看着房门。老旧的木门下端有一条细微的缝隙，似乎有阴影在那里蠕动。
她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将外界的一切干扰排除。
规则第一条：【当她敲门时，请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要开门。】
刮擦声和啜泣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或许更久。门外的东西似乎越来越焦躁，刮擦变成了撞击，但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
哀求声也变成了恶毒的诅咒，低哑又快又急，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让人头皮发麻。
最终，一切声响再次消失。
它们无法突破规则。
挂钟的指针，缓缓走向凌晨3点。
当时针与分针精准重合的刹那。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笼罩了整个卧室。并非变得明亮或温暖，而是所有潜藏的、蠢动的恶意和窥伺感，瞬间被彻底抽空、清零。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绝对屏障将这间卧室从整个诡异公寓中剥离了出来。
绝对的，安全。
白苏坐起身。
这是收集信息的最佳时机。
她首先走向那个一直散发不安气息的衣柜。伸出手，没有任何犹豫，握住了柜门把手。
冰冷刺骨。
但在绝对安全时间内，规则第四条无效。
她猛地拉开了柜门。
——
柜子里没有衣服。
也没有张牙舞爪的怪物。
只有……一个“人”。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膝盖，蜷缩在柜子最深处。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身体微微透明，像是蒙着一层磨砂玻璃。黑色的头发柔软垂下，遮住了部分脸颊。露出的下巴和手腕纤细苍白。
他似乎因为柜门突然被打开而受惊，猛地抬起头。
一张极其俊秀的脸，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脸色是一种死气的苍白，眼眶泛着不自然的红，瞳孔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墨黑，此刻因为惊吓而微微扩大。
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浓烈的、绝望的悲伤气息，像是被遗弃了无数次的小动物。
他看着白苏，眼睛里迅速积聚起水汽，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害怕得发不出声音。
他把自己往角落里缩得更紧了，身体细微地发着抖。
白苏站在原地，没有靠近，只是平静地打量着他。清冷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也没有同情，更像是在观察一个罕见的样本。
她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柜壁，上面布满了无数道深深的、凌乱的抓痕，新旧交错，有些还透着淡淡的暗红色。
可以想象他曾多么疯狂地想要逃离这个狭小的囚笼。
“你……”少年终于发出了声音，嗓音干涩沙哑，带着哭腔，“……你不怕我吗？”
白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名字？”
少年似乎愣住了，眼眶更红了，大颗大颗透明却冰冷的泪珠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
“我……我不记得了……他们……他们都叫我‘柜子里的东西’……或者怪物……”
他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看起来可怜又无助。“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只是……好害怕……这里好黑……好冷……没有人理我……”
白苏沉默地看着他哭了十几秒，才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吵。”
少年的哭声猛地噎住了，打了个哭嗝，怯生生地抬头看她，眼睛湿漉漉的。
“为什么在这里？”白苏问。
“不…不知道……”少年抽噎着，“有意识的时候……就在这里面了……外面有规则……我出不去……只有晚上……才能稍微动一下……弄出点声音……”
他越说声音越小，像是做错了事。“我……我只是想有人能注意到我……”
“注意到你，然后呢？”
“然后……然后……”少年茫然了，他似乎从未想过以后要怎么样。
“……不知道……也许……说说话？”他试探着说，眼神里带着一丝卑微的渴望。
“现在说完了。”白苏道。
少年：“……”
他看起来又快哭了。
“安静待着。”白苏说完，似乎对他失去了兴趣，目光转向柜子里的其他角落。除了抓痕，空无一物。
绝对安全时间还剩四分钟。
她毫不犹豫地关上柜门，将少年那双瞬间盈满震惊和更浓重水汽的黑色眼睛隔绝在内。
她快速检查了卧室的其他地方，床底、窗帘后，一无所获。
当时针指向3:07的瞬间，那种绝对安全的感觉潮水般退去，阴冷的窥视感瞬间回流，填充了整个空间。
衣柜里传来一声极轻的、被压抑住的啜泣，然后彻底没了声息。
后半夜，再无任何事情发生。
当挂钟指针终于指向早晨7:00时，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准时响起。
【恭喜参与者白苏完成初始副本：温馨公寓。】
【综合评分：S级（基于探索度、规则利用度、异常互动评价）】
【奖励结算：基础生存点100点，S级评价额外奖励500点，隐藏节点奖励‘诡异的谢意（微弱）’已发放。】
【即将传送至玩家休息区——‘深渊回廊’广场。】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
1407室的一切都在褪色、分解。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那紧闭的衣柜门板。
恍惚间，似乎看到门缝后面，有一双含着泪、带着浓浓委屈和一点点好奇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下一秒，空间转换。
强烈的失重感过后，双脚踩上了坚实的地面。
嘈杂的声浪瞬间涌入耳中。
她站在一个极其广阔、风格诡异的广场上。
脚下是暗沉如凝固血液的墨色石砖，向上望不见天花板，只有无尽翻滚的浓雾，偶尔有巨大的、不可名状的阴影在其中一闪而过。
四周矗立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建筑，哥特式的尖顶、未来主义的流线型舱体、破败的古庙风格……杂乱地拼接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硝烟、血腥、廉价食物、消毒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异常”的甜腐气息。
到处都是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的“玩家”们。他们大多面带惊恐、疲惫、麻木，有的身上带伤，蜷缩在角落；有的眼神锐利，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有的则状若疯狂，又哭又笑。
“又……又活过一轮……”
“妈的，老子差点被那个无头护士追上！”
“招募队友！下个副本是‘废弃医院’，需要治疗天赋的！”
“收购情报！关于‘哭泣天使’弱点的，价格好商量！”
喧闹，混乱，绝望与疯狂交织。
白苏的出现，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每天都有新人被扔进来，每天也都有人彻底消失。
她站在原地，快速适应着环境，清冷的目光扫视四周，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嘿！新人？”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白苏转头。
一个穿着骚包粉色衬衫、头发染成亚麻色的年轻男人靠在不远处一根扭曲的青铜柱子上，正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眼神精明而油滑。
“看你这样子，像是刚从一个麻烦副本里出来？怎么样，E级还是d级？没缺胳膊少腿，运气不错啊。”
他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热情，“我叫罗影，资深‘引路人’，专帮新人熟悉环境，避免踩坑。当然，价格公道，只需要50生存点，或者等价情报……”
他的目光落在白苏脸上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但很快被职业性的评估所取代。
漂亮的新人他见过不少，但大多死得很快。
白苏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
罗影被她看得有点发毛，那眼神太静了，不像刚经历恐怖事件的人。
他干笑一声，正准备再推销一下自己，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
“让开！都让开！”
人群像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
一个女孩踉跄着被推搡到广场中央的空地上。
她看起来十八九岁，身上昂贵的连衣裙已经破烂不堪，沾满污迹和暗红色的可疑斑点。
她哭得眼睛红肿，浑身发抖，脸上写满了崩溃和恐惧。
“不……不要……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看向周围的人群，但接触到的大多是冷漠、厌恶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疤的男人走上前，声音洪亮而冷酷，像是在宣读判决：“刘倩倩，违反团队指令，擅自触碰禁忌物品，导致三名队友死亡，副本任务失败！按‘黑荆棘’小队规矩，叛徒——处决！”
女孩尖叫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那个娃娃不能碰！他们突然就死了……呜呜……别杀我！”
没有人上前。
甚至有人低声附和。
“害人精！”
“差点把我们都害死！”
“杀了干净！”
疤脸男人狞笑着，手中多了一把闪着寒光的砍刀。
周围的人群屏息看着，仿佛在等待一场血腥的表演。
叫刘倩倩的女孩绝望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就在疤脸男人举刀的瞬间——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叫突然从广场另一侧传来，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众人骇然转头。
只见一个刚从传送光芒中走出的玩家，身体如同吹气球般急速膨胀，皮肤表面鼓起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形状，紧接着——
砰！
血肉横飞！
破碎的内脏和骨渣溅射开来，泼洒在附近玩家的身上、脸上。
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疯狂的尖叫和混乱。
“污染！是精神污染爆发！”
“快跑！离远点！”
“清洁队！清洁队在哪？！”
一队穿着全身防护服、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快速清理着地上的血肉残骸，用一种奇怪的喷雾消毒地面。
它们经过的地方，连空气都变得死寂。
而那个叫刘倩倩的女孩和疤脸男人，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变故打断。
刘倩倩趁机连滚爬爬地钻进人群消失不见，疤脸男人低骂一声，却也顾不上追，警惕地看着清洁队的方向。
混乱中，白苏收回目光，看向刚才试图向她推销的罗影。
罗影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强作镇定，嘟囔道：“啧，又是个承受力太差疯掉的……这鬼地方。”
他重新看向白苏，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恐惧或后怕。
但他只看到一片平静。甚至在她眼底，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她好像……只是看了一场无聊的闹剧。
罗影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这新人冷静得有点邪门。
白苏却开口了，声音清冷，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哪里可以查阅副本情报？”
罗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中央情报塔，用生存点兑换。或者去黑市买，不过真假难辨……”
他眼珠一转，又挂上推销的笑容，“当然，找我买最划算，我罗影的情报可是有质量保证的……”
“饲养员。”白苏打断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三个字。
“啊？什么员？”罗影没反应过来。
白苏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径直朝着广场中央那座最高、最诡异的、仿佛由无数苍白手臂缠绕托举而成的黑色尖塔走去。
她的背影挺拔清瘦，步伐稳定，墨色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微弱的光泽，与周围疯狂绝望的环境割裂开来，像是一道格格不入的冷色调风景。
罗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混乱的人流中，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脸上的玩世不恭慢慢收敛，露出一丝真正的疑惑和好奇。
“饲养员？……啧，真是个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