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成儒听闻后,目光如炬,追问道:“就没想过更温和的法子?比如,就地提拔些本土干部,平稳过渡?”
李仕山闻言,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更透着深深的无奈,“书记,不是不想用,是…能挑出来堪用的,太少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字字清晰,“谷山官场,如今能坐稳位置的,有多少是凭真本事上来的?不敢说全部,但一半以上,怕是些尸位素餐、庸碌度日之辈。”
李仕山抬起眼,眸子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然:“除了钻营奉承、攀附钻营,他们还能做什么?
“谷山这盘死棋,想要真正盘活,非下猛药不可!需要的是新鲜血液,大量的、能带来活水的新鲜血液!”
项成儒听明白了李仕山的意思,这是要彻底大换血!
一丝忧虑瞬间爬上项成儒眉梢,他若有所思地说道:“可…一下子引进这么多外地干部,会不会水土不服?本地盘根错节的势力,岂能甘心?万一激起反弹,局面动荡,如何收拾?”
“书记,”李仕山看向项成儒,语气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平静,“我更愿意称这次整顿为‘改革’。”
“既是改革,何来万全之策?”
“只要能将动荡控制在可承受的范围内,长远来看,必然是利大于弊!”
他话锋一转,锋芒毕露,“若依旧大量启用本地旧员,不过是新瓶装旧酒,表面文章罢了。我在位时尚能压制,一旦我调离呢?”
李仕山直视项成儒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沉重,“那些人必然故态复萌,那我李仕山在谷山多年的心血,岂不是付诸东流,徒留一片狼藉?”
这番话,像一枚石子投入深潭,在项成儒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微微怔住,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真没想到,李仕山竟已思虑到如此深远的地步!
那句古语“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蓦然浮上心头。
这才是真正心系一地、不计个人得失的实干家啊!
项成儒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看着李仕山那坚毅的表情想到了自己刚来汉南的时候,不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准备嘛。
这一刻他能感受到李仕山那心中激荡起的豪气。
项成儒指节轻叩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片刻后,他看向李仕山目光如炬,“仕山!放手去干!需要什么随时和洪华讲。”
“谢谢书记!”李仕山眼中闪过一丝感激,紧绷的肩膀似乎也松了些许。
就在李仕山起身准备告辞时,项成儒忽然又开口,问出了最后一个,也是至关重要的隐忧:“仕山,你…真就不怕这次改革,万一…失败呢?”
李仕山脚步一顿,转过身,脸上竟浮现出一抹成竹在胸的自信。
“书记,我当然留了后手。”李仕山狡黠一笑,声音也轻松了几分,“这次空出来的位置,可不止明面上的七十多个,实际是一百多个!”
“大部分核心的岗位,我根本没放出来,打算从市局或者其他兄弟县区,抽调一批经验丰富、能压得住阵脚的老手过来坐镇。”
“这样一来,即便真有些风吹草动、局部动荡,也绝伤不到谷山的民生根本,动不了经济发展的筋骨!”
“好!”项成儒听完这滴水不漏的安排,眼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消散,彻底放下了心,重重吐出一个字。
李仕山离开后不久,秘书洪华脚步轻捷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凝重:“书记,有个情况需要向您汇报一下……”
“……赵孝荣竟然在背后这么干?”项成儒听完,两道浓眉渐渐拧紧,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他最近,除了日常工作,还有什么异常动静?”
洪华微微躬身,条理清晰地回答:“日常事务一切如常。前阵子带队去南边几个城市做了个常规考察,行程和报告都正常,看不出别的异样。”
“那他为何要针对仕山?”项成儒喃喃自语,眼神锐利如鹰,“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合常理。你继续盯紧点,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报我。”
“明白,书记。”洪华刚应下,项成儒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李仕山搞的那个公开选拔,声势不小,盯着的人多。”
“必要时…你代表我,亮亮相,给他站站台,压压场子!”
“是!”洪华心领神会,郑重地点点头。
与此同时,离开省委大院的李仕山带着唐博川返回了省城的父母家。
好不容易回趟省城,总要看看父母,吃上一顿饭。
推开家门,那混合着油烟和饭菜的香味,瞬间包裹了李仕山紧绷的神经,给他带来一丝久违的松弛。
“回来啦!快洗手,饭马上好!”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父亲正戴着老花镜看报,闻声放下报纸,镜片后的目光温和地落在儿子身上,带着无声地询问。
饭桌上,热腾腾的家常菜驱散了刚才在省委大楼里的冷清。
唐博川拿着一个大碗,正在大快朵颐起来,嘴里还嘟嘟啷啷地夸着,干妈的饭就是好吃。
那芸笑的合不拢嘴,不断地给唐博川夹菜,又絮絮叨叨地问着李仕山的近况,叮嘱他注意身体,别太拼命。
饭吃到一半,母亲终究没忍住,筷子顿了顿,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起来。
“仕山啊,工作再忙,家里的事…也得顾着点。你看博川都当爸了,你这…你跟简兮,啥时候考虑要个孩子?趁我们身子骨还硬朗,能帮你们带带……”
父亲没说话,只是默默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李仕山碗里,那无声的动作里,是同样的期待。
李仕山心里微微一涩,喉头有些发紧。
他何尝不想?只是谷山那盘棋,正走到最险峻的关口,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他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含糊应道:“妈,爸,这事…我心里有数,等谷山那边稳定些……”
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