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凭什么呢?
就凭调研时那几句敢于直言?
在官场最不缺的就是想在领导面前表现的年轻人。
各种猜测在富进脑中飞快闪过。
但很快,这些杂念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想起了自家老爷子的告诫——领导用人,自有其道理。做下属的,最忌讳质疑领导的用人决策。
你要做的,是确保领导用的人,不能出问题,尤其不能做出任何对领导不利的事情。
想到这里,富进眼神一凝,心里有了决断。
他快步走向综合二科的方向。
今晚,他得陪着洪均这个被书记看中的“重点苗子”一起熬夜了。
无论如何,书记交代的任务,必须圆满完成,不能出半点纰漏。
......
而此时办公室里的李仕山没有去吃富进送来的点心,而是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俯身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份牛皮纸的档案袋。
他抽出里面仅有的几页纸,那是属于洪均的个人履历。
李仕山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他已经看过一遍的家庭背景、工作经历,指尖最终停留在“洪均”这个名字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复杂而耐人寻味的笑意。
“哎呀……还真让我捞到一个。”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哎呀……还真让我捞到一个。”他低声自语,指尖在“洪均”这个名字上又轻轻点了点。
自从上次在镇上调研,听到这个大胆发言的副镇长自我介绍时,李仕山就觉得“洪均”这个名字带着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这个名字本身就有些特别,李仕山似乎记得前世应该是听过这个名字。
既然听过,那么洪均日后肯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
直到回到安江,李仕山在翻阅最新送来的市纪委最新的《廉情通报》时,目光扫过某个案例的刹那,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他前世去援藏的前一年,在全市廉政警示教育大会上。
当时那位以严厉着称的市纪委书记,曾用痛心疾首的语气提到过一个名字——洪均。
那时的洪均,已是县委书记。
所有人给出的评价是能力突出,官声甚佳,甚至被评为过全省优秀县委书记,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前途一片光明。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卷入了一场重大的项目贪腐案中,最终……畏罪自杀。
当时这个消息在圈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后来,李仕山看到调查通报的内容就更加的愕然。
洪均死后,调查组发现他在县里只有一套八十平米的单位分房,以及存折上寥寥几万块的存款。
别说他堂堂的县委书记了,就是县里稍微富裕点的普通家庭,家底也不止于此。
这太不合常理。
李仕山很是好奇,就去询问了当时已经在市纪委的陈山河,这才知道详细。
原来洪均是在为他那位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老领导顶罪背锅。
当然后来,那位老领导还是没有逃过法律的制裁。
至于洪均为何会对那位上级如此“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政治生命、名誉,乃至一切。
这根源就在于——那位上级,在他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动用手中的权力和影响力,替他报了那段浸透着血泪的……血海深仇。
刚才自己刻意问起洪均的家庭和理想,洪均只含糊地说父亲早逝、家境贫寒、受人欺负。
但陈山河当初透露的真相,远比洪均轻描淡写的叙述残酷千百倍。
洪均幼年时,母亲被同村的恶霸欺凌,父亲奋起反抗,却在争执中被活活打死。
因为那恶霸的父亲是村长,在村里一手遮天,勾结了当时的一些人,这件清晰的命案最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仅仅赔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钱,就不了了之。
年幼的洪均和母亲不仅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更在“野种”的污名和村人的冷眼中艰难求生。
至于为何叫野种,陈山河当时没有明说,只是含糊地提了一下背景。
洪均的母亲是个孤儿,父亲也是家中独子。
在洪均父亲惨死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亲戚了。
一个无依无靠、容貌或许尚有几分姿色的孤苦女人,在那个闭塞贫困的山村里。
她如何能把一个幼子抚养长大,还能供他一路读书,直到他走出农村,考上大学?
这背后的辛酸、隐忍与不得已……不用明说,也能想象得出那是一部怎样血泪交织的苦难史。
李仕山完全能感受到,埋藏在洪均心底,那强烈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出人头地的渴望,以及那刻骨铭心、日夜啃噬着他的仇恨。
他最初想当官的最大、最原始的动力,或许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为父母讨回公道,洗净母亲和自己身上背负的污名与屈辱。
而前世,他确实等到了“报恩”的机会。
那位赏识并提拔他的上级,或许正是利用这一点,在恰当的时机,用“正义”的名义,借助权力清算了那些仇人,彻底收服了洪均。
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是替父报仇。
这也让他从此成为那位领导最忠诚、也最可惜的一枚棋子。
一个本可以成为栋梁的人才,却因为原生家庭的悲剧和扭曲的“报恩”心理,最终走向了悲剧的结局。
“一个悲剧人物啊……”李仕山轻轻叹息一声,将那份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档案,重新塞回牛皮纸袋,放进了抽屉深处。
但随即,他靠在椅背上,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安江市璀璨的夜景,心里感慨万千。
洪均提前遇到了自己,这是他的运气,又何尝不是自己的运气?
你可以说洪均愚蠢,为了所谓的“恩情”赌上一切。
但换个角度看,这何尝不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