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你也不是没坐过，那可是一点也不舒服。”刘霞抱怨说道。
“那总比挨炸弹袭击要好吧。”程千帆说道。
他的眼眸中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
“你还别说，闹出这么一茬事，以后褚次长再出访，说不得能有勇气坐飞机了。”刘霞笑道。
程千帆没笑，他不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笑话。
也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里传来走路的声音，然后房门被推开。
“楚叔叔。”程千帆从病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赶紧说道。
“部长。”刘霞也赶紧起身迎接。
“坐下，坐下，不必多礼。”楚铭宇说道。
然后他扭头对门口的警卫说道，“不要让人偷听。”
“明白。”
……
“楚叔叔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程千帆问道，“刘秘书不是说您今天很忙，没时间过来了么？”
“刚刚和今村先生以及荣铁岭会晤。”楚铭宇说道，“出来转转，想着就顺便来看看你。”
他问程千帆，“伤势好些了吗？”
“没有什么大碍。”程千帆说道，“主要是爆炸导致的列车脱轨造成的皮外伤。”
“也是你运气好。”刘霞在一旁说道，“我了解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爆炸发生的时候，列车速度不快，没有全速，不然的话就糟糕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楚铭宇宽慰说道。
程千帆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部长，可是今天的会谈进展不顺？”刘霞看到楚铭宇神情有些冷肃，不禁问道。
“日方实在是有狮子大开口之嫌啊。”楚铭宇叹息一声说道，“如果只是经济物资上的要求，倒还好说。”
说着，楚铭宇摇摇头。
程千帆露出茫然的表情。
刘霞便向程千帆解释了两句。
德国人和苏俄的战争爆发后，关东军方面便全面戒备。
在此次汪日满三方会谈中，日本方面对南京提出了诸多要求。
其中就包括要南京政府方面，尤其是上海、南京等地的工厂为日军生产军需品，部分物资经满洲国转运至日本对苏前线。
……
“非常时期，日本人经济、物资上的要求，或有过分，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霞思索着，说道。
“楚叔叔心情不佳，这是日本人还有其他过分的要求？”程千帆思忖问道。
“日方要求我方向他们提供中国战场的情报，以及协助日方监视苏俄在远东的动向。”楚铭宇说道。
程千帆闻言，思索着，他看了楚铭宇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说什么。”楚铭宇瞪了程千帆一眼。
程千帆和刘霞，既是他的秘书和助理，同时也是他信任的晚辈，他找这两人说话，事实上也并非是要征求晚辈的意见，更多是因为只有在程千帆和刘霞面前，他才好放开戒备，不用顾忌什么。
“楚叔叔，客观来说，日方提出这个要求，从与友邦邦交的角度来看，倒也谈不上是过分的要求。”程千帆说道。
“问题不在于这个。”楚铭宇摸出烟夹，抽出一支香烟，程千帆赶紧拿起床头柜的打火机，刘霞接过打火机帮楚铭宇点燃烟卷。
楚铭宇深深地吸了两口烟卷，皱眉说道，“按照今村所说，日方要求我方派出军队与满洲国军一起参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
他对两人说道，“值此特别时刻，任何军事上的动向都足以引起多方动荡，日方的这个要求很敏感。”
……
“关东军特别大演习？”程千帆露出惊愕之色。
“是的，日方照会我方，关东军已经决定从下旬开始，进行为期至少四十天的特别大演习。”刘霞说道。
“根据我们现在所掌握的，或者说是日方透露的情况。”她说道，“关东军在此次特别大演习中，将不断增兵，将关东军的数量从目前的三十万逐步增加至七十万。”
“七十万的军队，这将达到日方在满洲驻军的历史之最。”楚铭宇表情严肃说道，“如此，在满洲的日军军力将占日本陆军总兵力的三分之一。”
看着楚铭宇严肃的表情，以及眼眸中的担忧之色，程千帆若有所思，他想了想，说道，“楚叔叔是担心日方以特别大演习的名义，征调军队，实则是准备对苏俄动手？”
“岂能不担心。”楚铭宇叹口气说道，“日本人三年前在张鼓峰，两年前在诺门坎，都没有能在苏俄人手中占得便宜……”
楚铭宇没有继续说，不过，无论是程千帆还是刘霞都明白，楚铭宇这是不看好日本人能打得过苏俄人。
“楚叔叔，现在苏俄人被德国人打的失地千里，溃不成军。”程千帆说道，“从这看来，苏俄人这两年的军事实力下降的厉害。”
他看到楚铭宇在认真倾听，便继续说道，“而且，从德国人在苏俄的挺进速度来看，说不得苏俄很快就撑不住投降了。”
……
“这种情况下，日方决定从远东对苏俄动手。”程千帆思索着，说道，“站在他们的角度来看，或许日本人对于他们战胜苏俄是有信心的。”
“日本人有没有信心，这并不重要。”楚铭宇说道，“打仗这种事，口号喊得震天响，信心满满，没用的，真正要看的是结果。”
“现在，日本人要求我国民政府派兵参加特别大演习，同时要求满洲国军队也参加特别大演习。”他对程千帆说道，“很明显，日本人要拉着我们和满洲下水。”
“一旦特别大演习摇身一变成了进攻态势，也就等同于我们和新京方面一同向苏俄宣战，对苏俄进攻了。”楚铭宇说道。
他摇摇头，说道，“苏俄人或许军事实力下降的厉害，拿日本人没有太好的办法了，但是，对付我们和满洲国军队，苏俄人还是手拿把掐的吧。”
程千帆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没想到楚铭宇说话这么直白，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
“当着你们两个的面，我自毋需贴金。”楚铭宇看了看两个晚辈，说道，“参加特别大演习本身，就会令苏俄不满，当然，苏俄人即使是不满，这也没什么，我们骂苏俄人还少？但是，真的参战了，这就不一样了。”
他摇摇头，说道，“我是去过苏俄出访的，苏俄人的那些工厂、农场，只是想想那些如林一般的烟囱，就让人不寒而栗。”
“或许日方只是为了威慑苏俄，并没有打算对苏俄动手。”程千帆说道。
刘霞从包里拿出一摞报纸递给了程千帆。
“你看看这是什么？”楚铭宇说道。
程千帆接过报纸看，这是日本国内的《朝日新闻》。
在《朝日新闻》的头版上，正是关东军集结备战的照片，报纸上用了“关东军精锐云集”，同时还白纸黑字的公开用了“对苏开战在即”的话语。
程千帆沉默了，《朝日新闻》在日本国内的地位，毋需多说，日本方面允许《朝日新闻》如此报道关东军特别大演习，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表态了。
“如果我方以及新京方面派出军队参加特别大演习。”刘霞说道，“恐怕届时《朝日新闻》上就会报道说‘日方与国府、满洲三国集结精锐兵力，即将联合对苏俄进攻’了。”
……
“楚叔叔，汪先生对此怎么看？”程千帆小心翼翼问道。
“汪先生对此事也是非常重视，他嘱咐我们这边先和日满方面谈着，不要急于答允什么。”楚铭宇说道。
说着，他表情凝重，“国际局势变幻多端，国府初创，中兴在即，由不得我们不谨慎啊。”
……
“汪先生的想法是对的。”刘霞在一旁说道，“国家大事，在祀戎，更何况是有可能对苏俄开战，更是不可等闲视之。”
“就怕拖不了太久。”楚铭宇皱眉说道，“日方逼迫太紧。”
“楚叔叔，满洲国那边是什么态度？”程千帆问道。
“荣铁岭？”楚铭宇忽而冷哼一声，说道，“他荣某人面对日方是无有不可应之事。”
“面对今村，荣铁岭那副做派，简直令人作呕。”楚铭宇嘲讽说道。
程千帆看了楚铭宇一眼，他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能在楚铭宇的身上看到这种鄙薄汉奸的神情。
汪伪政权的外交部部长，鄙薄伪满的外交大臣对日方太过谄媚，这简直令他大开眼界！
“如此看来，满洲国那边是对日方的一切要求都无条件满足的。”程千帆皱眉说道。
“满洲国是什么情况，宣统那就是日本人的傀儡，这是众所周知的。”楚铭宇冷哼一声说道，“满洲这种傀儡，自是不能和我独立自主之国府相提并论的。”
“那如此看来，日方的此次三方会谈，主要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刘霞说道，“这么说，部长这边即便是想要拖延，也拖延不了多久了。”
“今村后天就会回上海。”楚铭宇说道，“也就是说，最迟后天上午，三国会谈就要达成协议。”
……
“楚叔叔。”程千帆忽而问道，“可有军方代表随您一同来到济南？”
“并无。”楚铭宇摇摇头，“事起仓促，日方也并没有通知军方代表来泉城。”
“这就奇怪了。”程千帆说道，“既然是要我方派出军队参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虽由我外交部出面商洽，但是，军方最起码也应该有份参与的。”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些奇怪。”刘霞思索着说道，“日方那边，并无关东军将领出现，反倒是满洲国那边，荣铁岭身边带了几个满洲国军队的人。”
听到程千帆和刘霞这般说，楚铭宇神情微动，若有所思。
“我有些明白了。”楚铭宇表情郑重，说道，“你们两个继续顺着这个思路讨论，给我提供思路。”
“是。”
“明白。”
程千帆与刘霞对视了一眼，两人点点头说道。
……
“按照楚叔叔所说，日方邀请我方以及新京方面会晤，其他诸如经济、物资、情报等方面的要求，都属于应有之义。”程千帆思忖说道，“日方谋求的重点，就是让我方以及满洲国军那边派兵参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
“新京方面毫无外交和军事自主权，他们唯日方马首是瞻，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这一点不必再提。”楚铭宇说道。
“是。”程千帆赶紧说道。
“既然日方最重视的就是促成我方派出军队参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那么，按照惯例，不仅仅应该是外务省方面出面，军方，最起码关东军方面应该派出重要将领列席。”刘霞思索说道。
“而且……”刘霞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一边给楚铭宇的茶杯里添了水，一边继续说道，“日方应该告知我方，请军方将领随同部长一同来济南的，然而并没有。”
“是啊，这也正是最奇怪的地方。”程千帆点点头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日方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们迫切希望我方签字同意参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但是，又似乎不着急。”
……
“他们着急的是需要我方和满洲国方面签字同意参加……”刘霞插话说道。
“荣铁岭点头哈腰的，随时可以签字的。”楚铭宇哼了一声，说道，提醒两个晚辈。
“是，不提新京方面。”刘霞赶紧继续说道，“他们着急的是我方签字同意参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同时，却没有派员军方参加会议，这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们似乎又并不着急我方派出军队，不着急我方落实此处。”
“明白了，没错，刘秘书说的没错，明白了。”程千帆露出激动之色，说道，“日方重视的是签字，是那一份协议，或者说，他们重视的是三方协议的签订，重视的是对外界宣称我方以及新京方面准备派兵参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
“同时，日方又并不急切，或者说，他们并不一定需要，甚至于，落实到具体实处，日方不一定希望我们真的派兵来参加关东军特别大演习。”刘霞语速较快，兴奋说道。
说完，她与程千帆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露出欣喜雀跃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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