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所有人都聚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这棵树又高又直直入云霄,树干三人都合抱不过来。
所有还活着的修士应该都在这里了,剩下没出现的九成九的可能已经丧命——除了焦衡。
当时大大小小宗门弟子和散修进来有二百多号人,现在粗略一看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这还不是最后的数据,谁知道异宝降世以后还会出现什么事,到时候又会死多少。
众人各自结伴圈了地盘坐下,然后在外围合力设了一个防护结界,夜色越来越重,在场修士没一个心大到闭眼的,全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仔细留意风吹草动。
今天入了夜以后妖兽似乎就跟忌惮着什么一样,虽然一直很躁动却没有靠近这棵树,只在更远的地方不断发狂。
古树下似乎安静了下来,只不过这份平静任谁都知道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前奏。
大家各怀心思当个默客,别说小弟子,长老前辈们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异宝快要出世了,接下来免不了腥风血雨,他们能做的就是趁着现在赶紧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要争要抢还是单单随波逐流只求自保都行,前提都是别第一个出局。
这一整夜没人真的睡着,到了凌晨不知道几点,季青溪被闻青迟一把抓住的时候一个激灵差点反射性给一掌,幸好很快意识到这谁按捺住了。
闻青迟旧伤发作已经吃了药,前两次有惊无险度过,这回不知道什么情况。
季青溪凑近了小心观察着,“看样子好像没陷在幻觉里?狐狸,认得出我是谁吗?”
回应他的是闻青迟越发扣紧的手,“头疼。”
完了,这后遗症不止一种可能,还带变的。
季青溪其实很想问问那位微生大夫这药真的解决问题的同时又制造新问题算个啥,旧伤一直剧痛很耽误事,吃完药出幻觉和头疼也很耽误事啊。
区别在于哪?可能头晕和幻觉没有噬骨钉发作带起的疼痛那么严重?
这问题是得不到答案了,闻青迟盘腿坐在地上,没有握着季青溪的那只手攥成拳,隐忍得鼓起青筋。
季青溪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吃颗止痛丹吧,应该能好一点。”
闻青迟接过去干咽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作用,他的脑子好像被人用锥子之类的器物一下又一下地凿着,整个神经都觉得煎熬。
季青溪低声冒了句“草”,他自己运气向来不太好,可闻狐狸怎么好像也一直挺倒霉的,这么关键的时间段,他都不能想象自己要是没带解药来这人旧疾发作又遇上对手该怎么对付。
看着闻青迟隐忍的模样,他不由得在心里把金弋架起来骂了十八遍,什么仇什么怨,钉子一扎,简直就是奔着让闻青迟往后都不安生去的。
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用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又算什么?还前任,闻青迟遇见这种前任可真是上辈子刨了这位男主的祖坟这辈子才这么惨。
季青溪又凑近了几分,“肩膀给你靠靠,别太感动。”
闻青迟也没客气,季青溪跟景不留早分了八百年了,他还顾忌着对方是个有未婚夫的干什么?
他脑子也是真疼,季青溪说给他靠,他就自然地把自己的头枕在了季青溪肩上,一只胳膊也环上了另一边肩膀。
倒像是他靠在季青溪身上,却又亲密地把人困在了自己跟前。
季青溪忍了忍,没有动手把这顺杆子爬的某人推出去。
他一个弯的,实在不太能接受另一个取向相同的男人靠在自己颈窝边一边呼出热气一边又攀着自己的肩。
太暧昧了,他们明明是过命的好兄弟好朋友。
看在狐狸头疼的份上他没有计较,尽量忽视脖子上若有似无的吐息。
他一抬眼,太元看向这边的眼神不太妙,霍归一脸牙酸的表情,万流火只传达了一个意思——牛逼。
季青溪:。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季青溪表面特别平静地挪开眼,一转头却又撞上了沈家人的目光。
沈五叔左右脸写着鄙夷二字,仿佛在耻笑他跟景不留分了就只能找这种修为才筑基只有脸还成的小修士。
沈泽鸣倒是多看了闻青迟几眼,却又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只好把怀疑压下。
沈家人怎么想不在季青溪的考虑范围内,他权当没看见。
柴火还烧着,直到天明时分化成了灰烬。
这一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更远处各种妖物接连闹出的响动。
闻青迟睁开眼,第一眼对上的是季青溪凸起的喉结。
又因为他们靠的太近,他竟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季青溪让他就这么靠到了天亮?
闻青迟后半段已经快要失了意识,并不记得后来是怎么了。
季青溪根本就没有睡,闻青迟呼吸节奏一变他就知道对方醒了。
“头还疼吗?”
“好多了。”
就算是修士一动不动给人当枕头靠那么久也是会肌肉僵硬的,闻青迟想也没想就直起身。
季青溪也刚好想让他起来,动了下脑袋。
温热的柔软从下颌处一下带到耳垂轻蹭而过,季青溪差点应激跳起来。
稳住,意外,小季莫慌。
季青溪装作什么也没察觉,“起来,我整个上半身都是麻的。”
闻青迟也没有料到能出这样的小意外,他下意识轻抿了下嘴,只可惜刚刚太快,也没有什么可回味的感觉。
季青溪这小子一向能装,他瞧了一眼,没判断出这人是真没感觉还是怕尴尬故意装不知道。
“我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他挑了下眉梢,用目光指了指自己的手,“不放开我?”
季青溪往下一看,闻青迟的狐狸爪子被他按在膝盖上,按的严丝合缝。
……毁灭吧。
内心捅了自己一刀,小季一秒振作,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你后来疼得发抖没意识了就掐自己,我这不是怕你给自己手给抓废了好心救你吗?”
他描述了一下昨天闻青迟自残的行为,并表达了不赞同的意见,末了对自己评价道:“我,心软的神。”
闻青迟收回右手,隐晦地用左手碰了碰自己的手背,仿佛那上面还沾着另一个人的温度。
他对季青溪的自我评价没有任何反对,眼底笑意横生,“是,心软的神,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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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平静果然只是前奏,众人等到了天光彻底大亮,古树突然发了疯一样哐哐颤抖,古树枝叶疯狂扑簌,那些已经疯了一晚上的妖物好像已经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昨天晚上还只在外面发疯,现在一股脑地往树下挤。
很快,妖兽和妖植就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把修士们团团包围。
古树似乎在无声地尖叫,枝干狂长,开始无差别对树下的修士发难。
它很愤怒,躯干内部传来的痛楚叫它发狂,而对这些觊觎自己宝藏的人类修士,它又充满杀意。
不可以!全部杀掉!
妖物们凶狠地冲击着结界,那个结界罩子没多久就被撞碎。
修士们头皮发麻,反应稍慢就会被卷走或者拍到地上,挨上一下就得一命呜呼。
除却少数人,大部分修士都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尽量逃窜不被扫到。
这些妖物个个都到了元婴化神的实力,就连那后一批进来的领头长老们也不过是同等境界,根本无法护下太多人。
妖藤可直可曲断了飞速再生,扎根在土里的植物根部不能动,但茎叶不受限制甚至生了尖锐的口器,那些庞大的妖兽和虫群就跟不必说,各有各的难缠。
一时间灵剑、各种符箓、阵法齐上阵,古树下的一片空地变成了状况激烈的战场。
“啊!”
“救——”
尖叫声迭起,骨头断裂和皮肉被穿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低修为的弟子们很多连完整的求救都发不出来,声音戛然而止。
满地都是腥臭的血,人类修士和妖兽妖植的混在一起,巨型妖兽的嘶吼声震天。
古树的根扎在地里,便伸长了枝干去拍打不知死活的修士。
情况对修士这边很不利,再这么下去迟早都是被耗死的命。
万流火一剑砍断绞住佟疏原手臂的藤蔓,又飞身过去把潘常在从流着腥臭口水的妖兽嘴下带走,自己却被长着嘴的变异植物啃下了一块肉。
霍归抛出一张火符暂时逼退了那棵草,没有多余的空闲跟万流火多说一句,紧接着就去救其他的弟子了。
季青溪握着剑的手都麻了,闻青迟跟他背靠着背,也没法游刃有余。
别跟他说要取那个什么异宝还得先把这些妖物全杀光,那根本不可能好吗?!除非来个元婴的修士自爆。
季青溪踹了飞舞过来的粗壮紫色花茎一脚借力后退,一头又撞上高高窜起大张着嘴的玩意儿,他差点没反应过来,幸好身体比脑子快直接把那朵奇丑无比的大花从脖子砍断,又蓝又紫的汁液溅了两滴在他手背上。
不出一秒,手背传来灼烧般的剧痛,那沾了汁液的一块皮肤顷刻就被腐蚀掉,血肉模糊。
草。
他忍着疼大声提醒其他人:“别碰到这种紫色植物的花汁,有腐蚀性。”
闻青迟抓着他急速一转,刚才站立的地方被重达千斤的兽蹄踏出了一个深坑。
但是这样的提醒没有太大的作用,一个弟子被袭击,本能使剑去砍,大量汁液兜头洒下,直接把她的脸腐蚀成了白骨,“啊啊啊啊啊!我的脸!”
她这么一慌,下一刻就被藤蔓卷走架在半空,噗一声,身体被七八根藤蔓刺穿,血液从伤口汩汩流下。
想要救她的同门还没踏出去三步就因为分了心被叼进了妖兽的嘴里一下咬成了两半,妖兽吞下嘴里的一半,因为猎物够多,没有去捡地上的一半又兴奋地去猎杀其他修士了。
那名修士的半截身体倒在地上,脏器肠子流了一地。
这样死得没有反抗之力的修士不少,暴动的妖物们猩红着眼睛猎杀闯入的外来者,仿佛在嘲笑他们自不量力。
古树控制不了来自躯干内部的躁动,它越发痛苦,行动越来越疯狂。
它这么发疯,就连太元他们都变得吃力。
这场鏖战终于有了结束的希望,无胤直接用灵力拧成一股绳把自家门下还活着的弟子扯到身边。
古树痛苦到了极致,它的主树干裂开了一个口,里面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这口子一开,强大厚重的气息铺天盖地蔓延开,引得那些妖兽痴迷得不管不顾要往里闯。
无胤第一个跳了进去,探霜门的弟子一咬牙也跟着进入了什么也看不见的虚空。
对于无胤这种跑的最快一声招呼不打的行为有人破口大骂他无耻,然后从缠斗中挣扎出也赶紧跑了坚决不做殿后的。
太元抬手捏了个法诀竖起一道屏障,“都进去!”
几个受伤比较轻的师兄师姐立刻拽着反应慢半拍的师弟师妹们往古树里跑。
沈家蒋家那边也不例外,领头长老在最后阻拦妖兽,让门下弟子先走。
被屏障阻拦的妖兽更加愤怒,一起狠命冲撞,季青溪都能听见屏障碎裂的声音。
万流火受了伤已经昏迷,霍归带着他没法管更多人,只严厉地催促大家动作快点,自己带着万流火。
佟疏原本拽着潘常在,人都到洞口了却发现潘常在现在在被往后拉扯。
回头一看,是一根树藤从碎裂的屏障外钻进来拉住了他。
树藤力气奇大,佟疏原都被跟着往后扯。
潘常在满脸是血,哭着叫他放手,“佟师兄你别管我了,我不能再拖累你。”
佟疏原死死拽着他不松,显然不可能放弃,潘常在却不想再让处处帮他的佟疏原一起送命,不知道从哪蓄来的力气挣脱了他的手然后推了他一把。
佟疏原因为惯性跌进了洞里,眼睁睁看着潘常在被树藤拖走。
那几个修为最高的在撑屏障,根本腾不出手相救,被拖走的潘常在只有死路一条。
潘常在认命地闭上眼,他想,他果然不该做什么成仙梦,可不来乾元门,他也不会遇见佟疏原这样的朋友,不嫌弃他资质愚钝修炼缓慢,生死关头也不曾扔下他不管。
能得遇佟疏原,此生也不算白走一遭。
“你还没到死的时候呢,闭什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