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鬼?季青溪扫了那角落的粽子一眼,估计指的就是这个,不过苍天可鉴他还真没动手,他猜测自己坐着花轿到大门口的时候这里面就已经被解决了。
女修士以为是他,他又没出手,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闻青迟跟他对上目光,“是我干的,只是没想到轿子里是你。”
女修士那些话他一句不落,危险地眯了下眼,“她刚才说是她坑了你上花轿?”
梁素衾莫名打了个哆嗦,这人真的好恐怖啊。
季青溪也对现在的狐狸性情没啥把握,怕他一言不合宰人,扯了一下示意他先老实点。
“这位道友,你还是先解释解释为什么打晕我又把我塞轿子里送来吧。”
“哦哦,是这样,”梁素衾不敢跟那边高大的男人对视,怂了吧唧地说明情况:“我追这幻鬼很多天了,他最近逃来了灵川城,故态重萌恐吓凡人送漂亮姑娘给他当新娘,我肯定不能让人小姑娘受这份惊吓啊,我刚好碰上你这不就……”
季青溪真诚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代替新娘子,然后跟你身边这位道友里应外合解决幻鬼,反而拉我这个路人进来?”
梁素衾害羞地往身侧之人瞥了一眼,“我要穿嫁衣也只能为心上人穿呀。”
“……”6。
季青溪想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就真真纯粹倒霉蛋呗。
被梁素衾明示了一波爱意的男剑修露出了个头疼的表情,他向两人拱手,“素衾擅自拉道友进来让你身陷险境是她的不是,但除此以外她也没有什么坏心眼。我替她向你道歉,还要谢过二位解决了幻鬼。”
这点事季青溪没什么实际损失,看在因此遇到了闻青迟的份上他也懒得计较,只多看了男剑修两眼,觉得他身上的服饰有点眼熟。
“你是留花门的人?”
男剑修倒没有意外,他穿的是门派弟子服,留花门声名在外被认出来是正常的。
“正是,在下留花门洛怀书。”
季青溪记得这个名字,当年修真界十年一度的交流盛会里,金丹组出色的几个人里就有他。
不过九十多年过去,洛怀书已经是元婴修士了。
“月涟仙君可还安好?”
洛怀书一愣,“道友莫非认得仙君?”
这“认得”就不是单方面这种,指的是私交。
季青溪又摇头,“算了,幻鬼就在那边,你们自行处置吧,没什么事我们先走了。”
阴暗爬行想溜的幻鬼:“……”听我说谢谢你,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了那边那个穿竹青色衣服的,拆我纸人又捆我,这就算了,还他娘的占我喜堂又把拆散的纸人糊起来道喜。
人干事人干事人干事?!
梁素衾踹了幻鬼一脚,“老实点,就你这一副鬼样还天天想着娶媳妇,你配吗?”
幻鬼敢怒不敢言,我本来就是鬼,我不是鬼样难道还能是人样?
洛怀书用灵力绳栓着幻鬼拽了拽,“好了素衾,我们先带他回城给姑娘和其家人道歉,稍后再处置他。”
梁素衾对着他完全是小迷妹样子,“怀书哥哥,都听你的。”
洛怀书捂了下耳朵,“叫我洛怀书洛道友都可以,别叫我哥哥。”
“我偏不!怀书哥哥,怀书哥哥怀书哥哥……”梁素衾变成了复读机。
洛怀书脑子更疼了,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同门想找个活泼姑娘做道侣,遇到梁素衾这样的他跑都来不及。
后面的事季青溪没再管,他跟闻青迟走的很干脆。
只不过一路上闻青迟竟然半句话都不说,季青溪停下脚步拦他路,“我们俩什么时候变成了有话不说的关系?”
闻青迟乌黑的眼眸像透不进光,满是压抑的风雨,“为什么问景不留?又为什么说算了?”
“就这事?”季青溪觉得好笑,“问是因为我莫名失踪那么久,怕是整个修真界都没人知道内情,他也不知道。不问是想着我也不必那么自信,说不定他早释怀了,未必还念念不忘。”
“季尔尔,你还没忘吗?已经一百多年了,你的心里还留着他的位置?是谁亲口对我说的不念了?”
“不是,你别用这种逼问的口气问我,我不喜欢。”
闻青迟强硬道:“回话。”
“你这人……”季青溪翻了个白眼,觉得狐狸大概到了更年期越发难伺候,“你当我是什么口是心非的人吗?我说放下就是放下,我就是怕万一他念着旧情得知我失踪会担心,我不想影响到他而已。”
闻青迟垂着眼看他,尽管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胸腔里那颗东西还是哗哗流着血。
“你怕景不留担心你,你怕你的失踪影响到他,你想他永远顺遂地当他的仙君,想他这辈子都好好的,那我呢?”
他掐住自己的掌心,疼得几乎窒息,“季尔尔,你想过我吗?你想过我从你师父那里知道你被赶出师门孤身一人离开是什么心情吗?我找了你那么多年,我以为在徊溟的石棺前最多是我死你生,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等我出去是你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他真的要疯了,疯得想找到回溯时光的秘术回到他推开季青溪那一刻,他就是拉着季青溪一起赌命一起死都不会放开他盼着他会乖乖出去。
一朝分别,九十多年错过,季青溪担心景不留会被影响,有没有想过他闻青迟又是怎么过来的?
朋友朋友,见鬼的朋友,他不要做季青溪的朋友,要季青溪像以前对景不留一样对他。
他不满足于季青溪的友情,他要季青溪爱他,像他失去的这些年里一样发疯地想着他。
季青溪被他突然爆发的情绪惊住了,“闻青迟,你……”他想说些什么,对上那双漫上血丝的眼睛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没想到闻青迟会这么在意景不留,还觉得他不在乎自己。
怎么会不在乎呢?要是他不在乎,他被那么重地咬一口早就翻脸了,被这样咄咄相逼早就拔出黄泉打一架了。
比起失望,他更多是生气,差点都要被闻青迟气笑了。
“觉得我只在乎景不留不在乎你?闻青迟,我是为谁跑去秘境那么危险的地方送死?我闲得慌吗?我又是为谁去找微生镜明做交易?为此我还碰上了个疯子手脚骨头都被捏碎了差点被他杀了。我没想过你?你脑子不想转的时候就当它摆设是吧?”
季青溪说着也来了火,“是我想失踪吗?是我想人间蒸发让你找不到吗?你以为我被困在那个鬼地方享清福睡大觉吗?我好几次渡雷劫都差点被劈死,你过的不好,难道我就过的很好吗?”
“哪有你这样的?我们久别重逢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说各自什么情况都没向对方交代清楚,你就想当然地单方面控诉我,我真想一鞋垫拍你那张脸上。”
季青溪密集输出了一顿,喘了口气板着脸补充:“闻青迟,你真是气死我了。”
闻青迟似乎被他说傻了,一双眼沉沉地盯着他,倒是没有再用那张三十六度的嘴说出什么零下几度的话。
一方歇火另一方也就吵不起来,两人都不是随便上头的性格,到这份上也终于想起来要先冷静。
季青溪蹲在地上狠狠地揪杂草,心里也觉得有点委屈,他们认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这么吵过架呢。
他好不容易拼了命修炼爬回来,刚见面还没高兴多久就遭到了这样的对待,他不委屈才怪了。
死狐狸烂狐狸,又咬他又怀疑他,朋友之间基本的关心呢?终于重逢的庆幸呢?都被狗吃了吗?
他没心?他看臭狐狸才没心!
闻青迟默默地看着他那颗倔强的后脑勺,看了半晌扶着额角叹了口气。
酸得发疯不顾后果惹人气成这样,还不是要小心哄回来。
他蹲在人身侧低头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季青溪转开脸没理他。
闻青迟戳了戳他的手背,“我真的错了,是我乱揣测你,是我说错话,我不该这样,季尔尔,原谅我吧。”
季青溪跟个小学生一样在地上画诅咒的圈圈,瓮声瓮气说:“你有什么错?错的不都是我吗?”
闻青迟握住他的手,把他抱进了自己怀里。
“疼不疼?”
“你问的什么?”
“捏碎的骨头,还有雷劫。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着自己心里的难受没想过你。”
季青溪想,没人比他更好哄了,闻青迟真心诚意地道个歉他就大方地可以不计较。
原谅是原谅,委屈也是真委屈。
“疼,疼死了。回春谷那个少谷主疯得没救了,天道也特别想弄死我,那个天雷一道比一道粗,劈在身上痛得我要命。”季青溪眼睫颤了一下,“狐狸,我这九十多年也不好过,一点都不好过。”
下一瞬,闻青迟的手臂倏地收紧,抱着他的力道像是要就此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
“对不起,季尔尔,以后都不会这样了,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处在危险里。”
季青溪老老实实地埋在他肩头,悄悄地用那只没有被攥住的手隔空拍了拍他的背。
“我也对不起你,让你找了我那么久还找不到,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谁都没有说没关系,因为不可能没关系,难受都是实打实的没有半点虚。
千言万语,闻青迟只摸了摸怀里这人的脑袋,“回来就好。”
过了会儿,季青溪推了推他,“狐狸,赶紧松开我,蹲着抱成这样太高难度了,我腿好麻。”
“……”闻青迟拉着他站起,“刚探了你的脉,你还带着伤,哪儿来的?”
“天雷劈的。事实上我刚从那困了我那么久的鬼地方出来,都不清楚自己在哪就被要抓幻鬼的那道友放倒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修真界是个什么情况。”
“先别关心修真界,走,给你疗伤去。”
季青溪缩回自己的爪子,有点别扭,“别拽了,我自己能跟上,丢不了。”
闻青迟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面无表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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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溪的伤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反正闻青迟整整三天没让他出过家门一步。
哦,顺带一说,他们回到了东州深山老林里那座小院子。
看着大变样的房子季青溪瞳孔地震,“什么时候你这种给个屋顶就能过的人都学会注意生活品质了?”
瞧瞧那扩建的后半片屋子,瞧瞧那加大的花园,瞧瞧那翻新的双人座秋千。
闻青迟笑而不答,“你该吃药了。”
天雷劈下来伤肉身也伤经脉,能扛过去的修士肉身和神魂都能得到淬炼,然而像季青溪这种跟天雷对着劈的野路子修士渡完劫了也不会很快复原享受晋升的好处。
这几天闻青迟给他疗伤都是内外兼修双管齐下,季青溪端着药碗咕嘟嘟一口闷,眉头都不皱一下。
别问,问就是身为一个多灾多难的倒霉蛋,受伤吃药都是家常便饭,苦药那点杀伤力就是毛毛雨。
那些家禽全部都被放养了,厨房和院前的菜园也闲置,只不过被清理过,没有落灰。
灵川尚在秋天,这里已经入了冬。
季青溪端着小凳子坐在屋檐下削木头,带着凉意的斜风细雨丝毫没有沾染他半分。
他把被削得乱七八糟的木头和刀都放到一边,伸了个懒腰放松神经。
人的感觉真的很奇妙,有的时候分明过去了很久,发生过太多大大小小的事,可故地重游竟然也偶尔会觉得时光根本没有走动过。
季青溪难得emo,“狐狸,其实我最开始在灵川城外清醒的时候只想努力攒钱然后造一个自己喜欢的屋子,自己种菜养花,天亮了自然醒,夜深了就熄灯睡。我想的简单,也从来不追求什么大富大贵,我没有上进心没有野心,就想当咸鱼一条。我喜欢男人,能找到合适的人就搭伙过日子,也不留后代,两口子互相扶持就行,找不到也无所谓,肯掏钱总有人愿意帮忙收个尸挖个坟,至于有没有人扫墓我人都死了也不在意。”
可是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呢?
季青溪轻笑了一声,“真是做梦一样的一百多年啊,原来兜兜转转,我始终是个没有家的人。”
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得到,结果珍惜的全部都失去,那一场美梦甚至还只有短短五年。
走过百年,他依然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