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
“不太想去。”季青溪把薄薄的一页纸折回去随手放在桌上,“老实说我怀疑这东西不是我师兄写的。我自从回来闹出的动静想遮都遮不住,我师父他们肯定都已经知道我还活着,我没有联系他们,他们或许也猜到我的态度同样不曾联系过我,没道理突然就想叫我回去。”
“你在宗门里还跟谁结下过梁子?”
“我平时都不跟其他人接触,人都认不到几个谈什么得罪?”季青溪摊手说:“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与人为善。”
“季尔尔,要点脸皮。”
“我说真的,向来是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不过……真要说起来,似乎是有个人说过要杀我来着。”
“敢在你风头正盛的时候引你出去,你这位仇家倒是胆色过人。”
“得了吧,胆子大不大我不知道,想杀我的决心是真的没打折扣,用我师兄的名义引我前去,想都不用想,肯定没憋什么好。”
“既然如此,这麻烦你完全可以不沾。”
季青溪却摇头,“人家要跟我算账我还躲着干什么,想杀我的这个人倒是其次,我师父只是把我逐出师门,也不知后来回宗门担了多少非议。我大仇已报,前尘往事都烟消云散,即便要与旧人撇清关系也该好好告别。”
世人或许会因为他如今实力不敢再明目张胆议论他曾经杀害同门之过,但他季青溪就是问心无愧,被开除弟子籍可以,但他要堂堂正正自己离开。
他咬了一口花生酥,脸上露出一个笑,“去会一会也无妨,我就不信乾元门里有谁有那个本事伤到我。”
“算我一个。”
“你又跟着凑什么热闹?不是要闭关冲击下一个大关吗?”
闻青迟顶着张不会干坏事的正派主角脸微笑道:“心情不好,想找茬。”
“。”6,这很闻狐狸。
—
霍归要结契是真事。
季青溪并不打算出席,所以提前了一天去贺喜。
自然,朗朗乾坤之下走的正门。
守山门的小弟子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偷偷又看了来人好几眼,可一想现在应该没人敢冒充那位,这应该就是本人。
奇怪,怎么好端端的来了乾元门?莫不是记恨自己曾被开除过弟子籍名声不好听来报复吧?
一向与人为善的季青溪压根不知道因为这连月来的几桩大事自己已经变成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就有人要死”的死神形象。
小弟子一边疯狂脑补,一边对季青溪道:“稍等,我这就通报。”
季青溪这一登门整个乾元门都沸腾了,练习的也不练了,手头有事的生死也不管了,一股脑就想跑来围观。
可惜,围观围了个寂寞。因为季青溪让人通报只是出于礼节,他自然知道得来很多人,所以他直接不请自入去找了他师兄。
太元真人所在的山头只住着他自己以及三个徒弟。
季青溪再次踏足,微微怔然,“一点也没有变。”
闻青迟闲庭信步走在他身侧,也仔细打量着季尔尔曾经住过十年的地方。他来过,却没有停留过,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他跟季尔尔相见多半都是在外面。
霍归的小院子里正热闹着,卢星语和万流火都在。
要成婚的人婚前紧张,师姐弟两个就疯狂调侃他,把霍归弄得很是无语。
卢星语忽然说:“可惜小师弟不在,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霍归和万流火都沉默下来。
“那你们该说一句说曹操曹操到了,”季青溪拿着盒子从外面走进,语气轻松还带笑,“师姐师兄们,别来无恙啊。”
阔别九十七年,师姐弟四人总算聚了个齐全。
院子一角的常青树冬日也不落叶,被冬风吹出飒飒的声响,四人相对而站,对视一眼,忽觉时光似乎从来没有流逝过。
卢星语最先反应过来,向回归的季青溪颔首微笑,“小师弟,回来了。”
万流火这个最外放的直接就嗷地一声猛扑过去,结结实实地给了个熊抱。
季青溪差点被勒死,还是闻青迟“啧”了一声把下手贼重的万流火给提着扒下来才解救了他。
他把锦盒递给霍归,“贺礼,不嫌弃就收下吧。”
霍归一个大男人看着活生生的小师弟也偷偷红了眼睛,“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们什么关系还谈嫌弃?”
卢星语还是比两个直男师弟要细腻一点,“小师弟别站着,坐下跟我们好好说话吧。”
季青溪没有拒绝好意,卢星语也叫闻青迟一起,闻青迟却无意打扰他们几个叙旧,说自己在外面等就好。
师姐弟几个围着坐下,有太多的话要问,又怕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问不清,便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大师姐。
“当年秘境异动,我掉进了地底,困到前阵子才出来。后来做了些什么你们应该都已经听说了,不必担心我,我很好。”
听出他是不想详谈的意思,几人没有追问。
“小师弟你明日还来吗?”
“不了,总归我也不再是乾元门的弟子。”
“你不再是宗门中人,可你还是我们的小师弟啊,参加自家师兄的合籍典礼有什么不可以?”
“真的不必了,我来这一遭也是想着我当初走的匆忙又多年杳无音信你们放心不下。”季青溪笑了笑,跳过这个话题,“师兄的道侣是谁家姑娘?”
霍归还不好意思了,“她是个小门派的弟子,我外出历练时认识的。后来出了些意外,人家一个姑娘家被我占了便宜我当然要负责,处着处着也动了心,干脆向她求了亲,她挺好的,我们也算是情投意合。”
万流火看他那样就牙酸,“别听他说的简单,那时他回来后百般纠结的模样你是没看见,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拉我聊天,说了一整晚的姑娘。”
霍归一秒变脸,“有你这么拆台的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兄了?”
“你这话说的,你要不是货真价实顶着我师兄的名头,大半夜的扰我清梦我不跟你打一架?”
卢星语给小师弟续了杯茶,习以为常,“他们俩就这样,再过一百年都一样。霍归不靠谱,说话都不挑重点,你二师嫂呢是个漂亮刻苦的姑娘,虽是小门派资质也平平,但我们也不看重这个,只要互相喜欢就足以相配。你明天不来,不然还能见上一见。”
“只要你们一切都好就够了。”
见他的眼神一直落在跟霍归相爱相杀的万流火身上,卢星语了然,低声道:“也不必担心他,这小子天性豁达你也知道。”
万流火受过重伤修为停滞不前很久了,外人看笑话,他本人却很乐观,逢人嘲笑就反唇相讥:“是啊,我是未必还有大好的前程,可我还有厉害的师姐师兄,你们比得过吗?”
“那师父……真人如何?”
“师父也一切都好,你可要去见见?”
“自然要拜见的。”
跟师姐师兄几个说了会儿话,季青溪就告别他们去找了太元。
太元这人喜好清净又有点怪脾气,不喜欢跟人离得太近,虽然是同一个山头,他住的地方却离几个徒弟远远的。
季青溪只在外求见,并没有直接踏入屋内。
他一出声,太元就闪身出现在了门口。太元嘴硬,当年说着缘分已尽让徒弟离开,这会儿见了面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叙旧的头。
当徒弟的不能让师父一个人独自纠结尴尬,季青溪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盒子,率先打破,“这是真人让我去销金楼取的星铁石,我已经有了黄泉,用不上这个,所以来还给您。”
太元冷哼,“给你找的就是你的了。”
“这么大块的星铁石太过贵重,还是收回去吧。”
“我能缺这点钱?你用不上了扔了卖了都随意,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往回要。”
他脾气说一不二,季青溪也不再劝,“那就多谢真人了。”
破了冰,剩下的话也就不那么难出口,太元状似不经意地问:“外界那些关于你的传言都是真的?”
“是。”十年师徒,季青溪很了解自家师父,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我大仇已报,心头一片清明,今后不被仇恨鞭策驱使,我会为了自己好好活着,您不必忧虑。”
“谁担心你?”太元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明显轻松了不少。
“百余岁能达到你如今境界的屈指可数,既然你有这么大的造化,只要潜心修炼,来日飞升也未尝不能,望你端正自身,不要误入歧途。”
季青溪弯腰拱手深深一拜,师徒情已经还在了当年的三跪中,这一拜是敬对长辈怀有善意的教诲。
“青溪还要谢真人不杀之恩。”
“你既然事出有因我自然不会杀你,这句谢就免了。”
季青溪从善如流,“那就谢真人的全心信任和袒护。”
“你这小子。”太元无奈摆摆手,“瞧你这态度是不会留下来看你二师兄成婚了,何时走?我送你。”
他认下了“真人”这个称呼,却又还把霍归称作季青溪的师兄,这四个人显然都还把他当自家人。
十年,对修士而言弹指一挥而已,师父和师姐师兄待他却真心诚意。
季青溪想,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倒霉透顶,至少他真心对待的人也同样真心待他真心信任他。
“我已经见过他们送上了贺礼,拜别真人后我就离开。”
那就是现在就走的意思,太元点头,“我送你下山。”
季青溪声名大噪,伴随着“修为高深前途无量”的威名,曾经“杀害同门”的事也同样变得广为人知。
宗门中的人可不是太元师徒,再加上有人刻意强调,大多数人都对季青溪颇有微词。就算如今的季青溪在乾元门可以横着走,可当师父的也还是忍不住给徒弟撑撑腰,免得他又听到些难听的言语还没人帮忙反驳。
闻青迟忽然出现,他指了指身后,“不必了,人全来了。”
但看他表情,竟然大有一种“来的好”的意味。
太元记得他,也不问这两人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只道:“别拆了我的山,明天还要办喜事。”
闻青迟颔首,又勾了下季青溪的小指,“季尔尔,允许我自由发挥么?”
“……”季青溪有一百分的无语,“你想动手就动手,为什么要问我允不允许?”
“好歹是你曾经的宗门。”
“那我哪天去探霜门闹事你管不管?”
“我乐见其成。”
“那不就结了,我也一样。”
闻青迟眼中含笑,“明白了。”
见状,太元开始怀疑自己的山头能不能毫发无伤,他只知道自己这个小徒弟向来低调不爱惹事,却没怀疑过他也有很能闹的一面。
闻青迟和季青溪用逛街的速度走到了山下,那里已经堵了一大群人了,没直接打上去他估摸着是看太元面子。
掌门率领着好几位峰主长老还有门中弟子等在前面,乌泱泱的全是人头。
季青溪不禁乐了,“我在这里待过十年都没见这么多人的阵仗。”
黄泉央求着要出来,一经解放就围在主人身侧绕圈圈,它不好斗,就是爱疯跑。
好几位长老看着那把剑都头皮发麻,说实话,沈誉勉和焦衡都死在了季青溪剑下,他们还能更厉害?他身边还有个闻青迟,杀顾怜衣都毫无顾忌,也是个不亚于季青溪的狠人。
别逗,不是人多就能在这两人手中获胜好吧。
他们不想蹚浑水,那个小弟子都死了那么久了,季青溪现如今根本得罪不得,他们何必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弟子去找季青溪的麻烦。
有人不想惹麻烦,奈何掌门一意孤行。众人腹诽:也不知掌门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带着人过来送人头。
“赵掌门,”季青溪指尖勾了勾黄泉的剑柄,似笑非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乾元门的掌门赵阳他几乎没打过交道,仅是认识而已,掌门日理万机的也不会关注到他一个筑基小弟子,恐怕这还是赵阳第一次正眼看他。
不出意料,赵阳就是那个理由:“季青溪,你污蔑同门又将其杀害,如此恶行本该处死,太元念在师徒一场只将你逐出师门,已经叫你逍遥法外这么久,是时候把你缉拿以该有的罪名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