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儒定了定神,并未依言坐下,反而转身走向书房墙上悬挂的巨大地图,手指在并州与幽州的地界上轻轻点了点,沉声道:“大王,您拱手将并州让给公孙瓒,他此刻定然对您感激涕零。可人心是会变的——当初他在幽州走投无路,您不仅给了他生路,还将辛苦打下的并州相赠,这份恩情重如泰山,他自然感恩。但日后呢?”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马超:“公孙瓒虽无称霸之心,却也不是甘居人下之辈。您与他如今看似平起平坐,可他麾下那些旧部,未必个个都对西凉心服。若有朝一日,有人从中挑拨,或是他自身权势渐长,生出别的心思,难道要等到兵戈相向,让并州百姓再遭涂炭吗?”
马超眉头微蹙:“难道就非得用联姻这法子?”
李儒捋了捋胡须,语气笃定:“不然呢?以公孙瓒的性子,您该清楚——昔日他肯为刘辩冲锋陷阵,与袁绍死战,不正是因为得了个‘国丈’的身份,觉得自己成了皇亲国戚,位极人臣吗?他这辈子求的,不过是家族荣耀与稳固地位。”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些,眼中闪着精光:“您若迎娶公孙柔,给他一个‘凉王岳父’的身份,比任何赏赐都管用。这不仅能让他彻底放下心防,更能让他的部众看清形势——公孙家与西凉早已是一体,背叛西凉,便是背叛自家前程。如此,才能将他真正绑在您的战车上,既护了他家族周全,也保了并州安稳,岂不是两全其美?”
“权力这东西,终究握在自己手里才稳当。”李儒的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的长安,“大王志在天下,身边多一份可靠的助力,便少一分后顾之忧。公孙家的势力虽不及从前,却也能在北方牵制袁绍余部,这对您将来出兵中原,大有裨益。”
马超沉默了。他盯着地图上的并州,想起公孙瓒当年在幽州的悍勇,也想起公孙柔昨日在席间那局促却坚定的眼神。李儒的话虽带着算计,却也戳中了要害——乱世之中,恩情或许能维系一时,却不如实实在在的利益捆绑来得稳固。
马超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的并州地界,沉声道:“若真能将公孙瓒彻底绑上战车,让并州安稳无虞,这联姻倒也不是不行。”
他想起公孙柔昨日的模样,虽带着几分羞怯,却也难掩清丽容颜。这些年身边红颜知己虽多,他的心性却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涩——乱世之中,能用一场联姻换取一州稳定,赢得公孙家这股臂助,本就是划算的买卖。更何况公孙柔容貌出众,并非不堪之人,这般盘算下来,倒也没什么可矫情的。
李儒见他松口,心中暗自点头——这位凉王如今是真的成熟了,懂得权衡利弊,不再仅凭意气用事。想当年他初随董卓时,马超还是个只知冲锋陷阵的少年将军,如今却已能将私情与大业分得清明,这份成长,实在惊人。
“既如此,那公孙姑娘那边,便请大王抽空亲自安抚一番,也好让她安心。”李儒顺势说道。
马超摆了摆手,转而指向地图上的中原腹地:“先说云禄与曹昂的事。”
“正是。”李儒走到地图前,指着兖州方向,“大王先前在长安曾与曹昂有过一面之缘,想来还有印象。那小子不仅弓马娴熟,胸中更有丘壑,在曹操诸子中,算得上是最出挑的一个。”
马超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看着李儒:“说说吧,具体原因。若仅是这些,还不够你这老狐狸亲自插手的。”
李儒讪然一笑,知道瞒不过他,索性收起了先前的从容,凑近地图,指着中原腹地细细说道:“主公明鉴。如今中原混战,看似乱成一锅粥,实则能成气候的不过数人——北有袁绍盘桓,东有吕布反复无常,南有刘表坐守荆州,还有个刘备四处辗转,而其中最需留意的,便是曹操。”
他指尖重重敲在兖州地界:“主公征讨草原之时,曹操正以一己之力扛住了袁绍、刘表、吕布三方夹击,硬生生在夹缝里站稳了脚跟。此等人物,不可不谓之枭雄。麾下郭嘉、程昱之流善谋,夏侯惇、许褚之辈善战,文臣武将济济一堂,虽眼下不及主公势大,却远非刘备、吕布之流可比。”
马超点头:“曹操此人,我早年在长安见过,确有枭雄之姿。”
“正是。”李儒接着道,“曹操在中原被诸侯围堵,又遭袁绍重创,否则以他的手段,此刻怕是早已在中原做大。而曹昂作为他的嫡长子,文武双全,曹操对他倾注了多少心血,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他话锋一转:“但我通过细查发现,曹昂对主公却推崇备至。前次他出使西凉,私下与我闲聊时,多次提及主公治理西凉的法子——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善待流民,说这些才是乱世安邦之道,言语间颇为认同。”
马超挑眉:“哦?他倒有这般见识?”
“确是如此。”李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曹昂虽为曹操之子,性子却比其父多了几分仁厚,更看重民心向背。主公试想,若能与他结亲,一来可稳住曹操;二来,曹昂既认同主公理念,将来若有一日……”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很明显。
马超何等精明,瞬间明白了李儒的盘算——今日的联姻,或许能为将来埋下一颗种子。若曹昂日后真能继承曹操基业,这份姻亲关系,便是西凉与中原之间最微妙的纽带。
“你倒是想的长远。”马超语气中听不出喜怒,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曹昂虽是曹操的长子,但是曹操现如今正春秋鼎盛,曹操又素有雄心,我等早晚必有一战。”
李儒拱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大王有所不知,那曹操近来头风之疾愈发频繁,发作时痛不欲生,连朝事都时常搁置。依属下看,这未必是件好事啊。”
马超眉峰微蹙:“哦?此话怎讲?”
马超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固执:“话虽如此,可曹操若真离世,曹昂承继其位,便是一方诸侯,辖地与我西凉接壤,疆场相见是迟早的事。到那时,云禄夹在中间,左手是骨肉亲情,右手是夫妻情分,她怎能不难?”
李儒嘿嘿一笑,摇头道:“主公还是对曹昂了解太浅。此人绝非贪恋权位之辈,骨子里是个至诚君子,心中装的满是天下苍生,对权力二字,实在没多少执念。”
马超挑了挑眉,显然来了些兴致:“哦?你倒说说,他有何不同之处?”
“主公有所不知,”李儒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近来曹昂攻下徐州,第一件事便是传令城中世家——必须打开藏书楼,将典籍借出,供百姓传阅学习。要知道,那些世家视藏书为安身立命的根本,曹昂此举,无疑是公然与他们作对,引得徐州士族怨声载道,对曹家颇有微词。可他呢?全然不顾,只说‘百姓识文断字,方能知礼明义,天下才能安定’,这份魄力与远见,可不是寻常诸侯能有的。”
“竟有此事?”马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倒有这般眼光。”乱世之中,世家垄断知识,百姓多是目不识丁,曹昂能想到让百姓读书,这份见识,确实难得。
李儒见他动容,笑意更深:“所以啊,主公大可不必忧心。若真有一日曹操离世,曹昂承继大位,您根本无需与他兵戎相见。只需以天下苍生为念,派使者去劝降,依属下看,他若真是心系黎民,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多半会归顺主公。”
马超沉默了。他望着案上的地图,徐州的位置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让百姓读书,这话倒是像恩师卢植会说的。若曹昂真有这份心,或许……事情真能有转圜的余地?
“你倒是把他看得透。”马超语气缓和了些,指尖在徐州地界轻轻一点,“只是劝降诸侯,哪有这般容易?”
“寻常诸侯自然难,可曹昂不同。”李儒语气坚定,“他连世家的不满都能不顾,只为让百姓多识几个字,可见在他心中,苍生远比权势重要。主公若能给他一个‘让天下安定’的承诺,他未必不会动心。”
马超没再反驳,只是端起案上的茶喝了一口,茶汤滑入喉咙,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乱世之中,杀戮易,止戈难。若真能不费一兵一卒收服中原,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曹昂真能如李儒所说,放下唾手可得的权位吗?
李儒看着马超凝眉沉思的模样,脸上的笑意却愈发从容,手捋胡须时,指腹摩挲着花白的须尖,带着几分了然的笃定。
“主公心里,终究是装着天下的。”他轻声道,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欣慰,“属下说这些,并非要主公立刻做什么决断,只是想让主公知道,这乱世里,并非只有‘打’一条路可走。”
他抬眼望向窗外,晨光正透过窗棂,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曹昂之事,是个契机。主公当年在西凉兴学堂、减赋税,为的不就是让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如今曹昂在徐州做的事,与主公的心思,其实是一路的。”
“您胸怀天下,才会纠结‘兵戎相见’的苦;也正因为您胸怀天下,才该懂,能少一场战火,便少一片焦土,能多一个懂‘民生’的人在对面,便多一分让天下安定的可能。”
他微微躬身,语气诚恳:“属下这点心思,主公或许此刻不全懂,但日子久了,总会明白的。”
马超抬眼时,眸中的沉郁已散了大半。他看着李儒鬓边的白发,“你啊。”马超轻叹一声,语气里带了点无奈,却没了先前的紧绷,“总是把算盘打得比谁都精,偏又说得冠冕堂皇。”
李儒笑了,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属下的算盘,从来都围着主公转,围着这天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