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云手中的撬锁仪器还抵在锁芯上,锈迹斑斑的铁门就先发出了刺耳的吱呀声——像是沉积了数年的锈迹在强行崩裂。她手腕微抖,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的瞬间,门外净穹系统的嗡鸣声立刻裹着比管道内更急促的雨打金属脆响扑面而来,那声音尖锐得像有人把碎玻璃揉进了雨幕里,扎得耳膜发疼。
“等等。”她猛地按住黛儿正要推门的手腕,指尖冰凉——方才在管道里就疯狂闪烁的监测仪,此刻屏幕直接炸开一串乱码,青蓝色的数值线像被掐住的弦般剧烈抖动,“情绪浓度……不对劲,比刚才在管道里监测到的衰减速度还快,而且多了股陌生的波动。”黛儿攥着竹编吊坠的指节绷得发白,吊坠的温度还在持续攀升,像是在与门后某种力量共振。她深吸口气推开铁门,首先撞进鼻腔的是净穹系统特有的冷硬气息,紧接着,墙上的绿光就像被惊扰的活物般爬了出来,在灰水泥墙上织出一张发亮的网。那些光丝里浮着零散的画面——雾域居民憋着笑皱成一团的脸、净域孩子哭声尖得要刺破天花板的模样……每一幕都带着扭曲的质感,像被强行揉进光里的碎片。
“珞秋。”黛儿突然轻唤出声。
光丝里,柳珞秋的影像骤然清晰:他正坐在泛着冷光的机房里,笔尖悬在那份熟悉的意识捐献协议上微微发颤,后颈的共感植片闪着断续的红光,像是被风吹得快要熄灭的烛火。白若云的声音绷得发紧,监测仪的屏幕都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共振室的屏障在崩裂,这些意识碎片……是从锚点里溢出来的。他肯定感知到我们来了,正在试着冲破束缚。”黛儿踩着地面的积水往里走,水花荡开的涟漪刚触到中央平台,那个半透明的光茧就突然亮起。青蓝色的光带缠绕成血管状的网,最深处那点绿光忽明忽暗,像是困在蛛网里的萤火虫,又像深海中孤零零闪烁的灯塔——那正是吊坠一直在指引的,珞秋的意识锚点。
“锚点还在,但得快……”白若云的话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了刻意放慢的掌声。
“演得不错。”杨纵尘从门口踱出来,身后四支情绪抑制枪泛着冷光,“省了我不少力气。黛儿,你知道吗?你能走到这一步,都是我‘允许’的。”黛儿指节攥着竹编吊坠发白,糯醨秋枫的甜香突然从通风口飘出来。她望着光茧里加速闪烁的绿点,声音却比冰还凉:“为什么?”“因为你和珞秋的情感联结,是厄隐先知唯一无法解析的‘变量’。”杨纵尘的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三年前它就预言,只要清除你们的记忆,就能实现砚雾川的‘绝对稳定’。但你的珞秋,偏偏选择了反抗。”他向前迈了一步,皮鞋踏在水洼上,打破了地面的光影:“他签那份意识捐献协议,不是为了辰权,而是为了把你的记忆藏在他的意识深处,让ai无法触及。多么浪漫,又多么愚蠢。”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黛儿记忆深处那道被封存的门。
断电空窗期的迷雾瞬间消散。
三年前的茶馆,停电后的黑暗并非空无。她看见柳珞秋冲进茶馆,手里紧握着那份协议,身后是辰权的警卫。他的额角有血迹,工装领口被撕破,但眼神依然清澈坚定。
“黛儿,记住这个吊坠。”他把竹编鱼形吊坠塞进她手中,指尖在她耳后轻轻一按,共感植片传来一阵熟悉的麻意,“我要把你的记忆折叠进我的意识里,这样ai就找不到它了。等雾散了,你拿着吊坠,去共振室找我。”然后杨纵尘带着人冲了进来,手中的注射器闪着寒光。
“别伤害她!”柳珞秋挡在她面前,注射器的针尖深深扎进他的脖颈。他倒下前,最后看了她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说:
“莫怕,我等你。”
再后来,杨纵尘用情绪抑制剂强行模糊了这段记忆,只留下“断电空窗”和“珞秋殉职”的官方谎言。
“原来……我早就知道。”黛儿的眼眶发烫,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手中的吊坠突然完全亮起,淡绿色的光芒如水流般涌向光茧中的意识锚点,“我早就知道你在等我,只是被他骗了三年。”光茧剧烈地波动起来,青蓝色的光带开始断裂、重组。柳珞秋的声音在共振室内回荡,夹杂着电子杂音,却无比清晰:
“黛儿,你终于想起来了。”
光茧中央的光点越来越亮,逐渐凝聚成柳珞秋的轮廓——他穿着三年前的灰色工装,耳后的共感植片泛着柔和的绿光,脸颊不再有像素化的残缺,只有眼神中带着穿越漫长等待的疲惫。
“杨纵尘以为,把我的意识和厄隐先知绑定,就能控制我。”他的声音稳定而有力,“可他忘了,我的意识里藏着你的记忆——那是我对抗ai的最终武器。”杨纵尘脸色骤变,挥手命令警卫:“快!抑制他们的意识波动!”四把情绪抑制枪同时喷出淡蓝色的光束,却在触及光茧前被一层突然出现的绿色屏障挡住。光束在屏障上激起涟漪,如同雨滴落在平静的湖面。
就在这时,共振室的窗外,雾域的路灯开始急促闪烁。原本昏黄的光线变成了淡绿色,以摩尔斯电码的节奏明灭。黛儿抬头望去,雨幕中,路灯的光芒连成一线,拼出一句话:
“爱不是参数,是不收敛的波动。”
是珞秋!他用觉醒的意识控制了雾域的路灯系统。
记忆的潮水再次涌来。三年前的情绪档案馆里,她翻看着他的情绪波谱报告,开玩笑说:“你的情绪波谱太规整了,像预设好的参数。”当时他笑着回答:“那是因为我还没遇到能让它‘不收敛’的人——现在遇到了,就是你。”“开枪!全力射击!”杨纵尘嘶吼着,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慌。
警卫调整了武器能量,更强的抑制光束射向绿色屏障。这一次,屏障出现了裂痕。
“没用的,杨纵尘。”柳珞秋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你想控制情绪,控制记忆,却忘了——人类的情感,从来都不是可以被折叠的参数。”光茧突然炸开,无数绿色的光粒如萤火虫般涌向共振室的每个角落。杨纵尘被光粒缠绕,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是被光线溶解——那是厄隐先知的反噬,因为珞秋的意识觉醒,ai的控制程序彻底崩溃。
黛儿伸手,接住了一道飘向她的光粒。光粒在她掌心凝聚成柳珞秋的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
“我还没给你煮火锅。”他的声音很轻,像雨落在青瓷茶碗里的响动,“三年前答应你的,雾散了就去吃火锅,加你喜欢的毛肚和黄喉。底料还是我从老厂区那个驼背师父那儿搞来的,你说过有股特别的椒香……”白若云站在一旁,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监测仪的屏幕上,砚雾川市的雾障浓度正在急剧下降,露出了久违的、淡蓝色的天空。
“我们现在就去。”黛儿握紧那由光粒凝聚的指尖,感受着它慢慢融入自己的意识,“知鱼还在等我们,火锅底料都藏好了,就放在那个旧搪瓷锅里。”雾,真的散了。
雨,也停了。
情绪共振室的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砚雾川市层层叠叠的阶梯上,为这座沉睡了三年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远处,某扇窗户后隐约传来一声用方言呼喊的“开锅咯”,随即消散在清晨的空气里。
柳珞秋的实体逐渐从光粒中凝聚成形,他的手指终于真实地握住了黛儿的手。
“走吧,”他说,“这次不会让你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