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蕾儿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与悬浮货车布满裂痕的防弹小窗，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锁定在洛斯身上。那眼神里的审视和玩味，像毒蛇的凝视，让洛斯即便隔着沉重的防护面罩和一层模糊的记忆迷雾，也本能地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他认识这张脸吗？不。脑海中只有一片混沌的空白，如同被浓雾笼罩的废墟。哲别诊所、装配站的噪音、道格这个名字带来的模糊刺痛感…这些碎片无法拼凑出任何与眼前这个危险女人相关的线索。他只是第七装配站的一个临时工，一个被指派跟车清点的物料分拣员。恐惧源于此刻的绝境，而非过往。
“开门。” 克蕾儿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货车的金属舱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的高跟鞋踩在碎石路面上，发出稳定而压迫的“咔哒”声，每一步都逼近观察隔间那扇紧闭的小门。
驾驶舱里一片死寂。领队专员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司机安保的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眼神绝望地看着车外那些黑洞洞的枪口。反抗？刚才那个被打成筛子的同伴就是下场。
“嗤——”
气密锁解除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观察隔间那扇沉重的小门被人从外面强行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和混杂着硝烟、尘土、血腥味的浑浊空气瞬间涌入狭小的空间。洛斯下意识地眯起眼，透过面罩深色的视窗，看到克蕾儿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框。她站得很近，皮衣的哑光质感在烟尘弥漫的光线下异常清晰。那股冷冽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化学甜腻的香气，强势地钻入他的鼻腔，盖过了防护面罩过滤后的稀薄空气。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那个笨重的、布满灰尘和细微裂痕的防护面罩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碍事的东西感到厌烦。随即，她的视线锐利地扫过他的工装、他因撞击而微微颤抖的手臂、他紧贴在冰冷舱壁上紧绷的身体姿态。
“拖出来。” 克蕾儿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是对身后手下的命令。
两个蒙面壮汉立刻挤上前，动作粗暴。一人猛地抓住洛斯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另一人则直接揪住了他防护面罩的束带，用力一扯！
“呃！” 束带勒紧脖颈的窒息感和面罩被强行剥离的突兀感让洛斯闷哼一声。冰冷的空气和更浓烈的血腥硝烟味瞬间涌入肺部，刺激得他咳嗽起来。视野失去了那层深色的过滤，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眼前发花。
就在面罩被扯下的瞬间，克蕾儿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聚焦在他暴露出的面孔上。
那是一张年轻、棱角分明但此刻写满茫然和紧张的脸。汗水浸湿了额发，黏在额角。嘴角可能因为刚才的撞击擦破了一点皮，渗着血丝。眼神里充满了面对突发暴力的本能恐惧和对自身处境的极度困惑。
然而克蕾儿的眼神却微微一顿，惊讶的表情不亚于她第一次见到临安浮空城的样子。她当然认得这张脸，这张让她感到无比憎恨且恐惧的恶魔的脸庞……但是…
此刻，这张脸上只有纯粹的陌生和应激反应。没有伪装，没有隐藏的敌意，只有一片被暴力撕开的空白。
“带走。” 克蕾儿眼中的审视化作了冰冷的决断。她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路边捡到的一块碍眼的石头。无论他是真失忆还是假装的，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干扰接下来的计划。
“是！” 抓住洛斯胳膊的壮汉应了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捂住了洛斯因咳嗽而张开的嘴！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瞬间涌入鼻腔！乙醚？还是更强效的东西？洛斯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和药物的作用下迅速变得绵软无力，视野如同被泼了墨，迅速模糊、旋转，最后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在意识彻底沉沦前，他最后模糊听到的，是克蕾儿清晰而冷酷的指令：
“狐老六，带人用伪装术换上他们的模样。动作快，农场那边的时间不等人。”
***
当洛斯再次恢复一丝模糊的意识时，他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冰冷、坚硬、不断颠簸的金属盒子里。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下，他首先看到的是自己身上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着手脚，勒进皮肉带来麻木的痛感。他躺在一辆高速行驶的悬浮车后备箱？或者某种封闭的货舱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克蕾儿身上的冷冽香气。
车体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他的头撞在冰冷的金属壁上，带来一阵钝痛，却也让他更清醒了一些。他艰难地转动脖颈，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他再次看到了外面下城区边缘荒凉的景色。天空依旧是令人压抑的灰黄色。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辆车。
一辆重型悬浮货车，正与他们这辆车并排行驶在一条荒僻的货运通道上。那辆车的驾驶舱里…坐着几个穿着俄哈夫斯普恩雪糕公司安保制服的人！
其中一个侧脸，下巴刮得铁青，眼神冷漠…正是之前香料部那个领队专员！
不…不对！
洛斯混沌的大脑艰难地运转。那个领队…不是已经被俘虏了吗？还有司机安保…他们应该和自己一样被抓了才对！
他用力眨着眼，试图驱散眼前的模糊和药力残留的眩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