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影子之船
她直接伸手把人推开，按开电梯走了进去。
而老秦总这辈子都没几回当面听人爆粗口的经历，更不用说被骂粗口的经历了。
他整个人都不可置信地以一个被推开的别扭姿势僵在那里，直至有人经过他时来了一句：“舞会都散了这么久，老秦总才想要跳舞？”
秦老先生：……
是欧阳院长，她摇了摇头，推着担架进了电梯。
等到这些人都走了，老秦总才缓缓看向身后站得笔直的铁塔。
“说吧。”他眼神很有力度地落在对方身上，“为什么？”
于先生连眼神都没有偏一下：“那可是条子，我们这种人怕条子不是天经地义？”
老秦总气笑了：“你拿我当傻子糊弄？说不说！”
“……”
于先生这才看了他一眼，身体随之松懈下来，不再那样装模作样的紧绷了。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门，门内灯光洒在地毯上，一路向窗外延伸。
他突然迈步走了过去，直至停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秦老先生也缓缓走到他身后，而他没有回头。
“从那边回国后，我一直都待在秦家，我已经在秦家待了快二十年了，我看着这片海，这座庄园已经二十年，我想我已经足够了解这里了。”
秦老先生慢慢道：“当然，我说过秦家就是你的家。”
没有回应秦老先生，他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金碧辉煌、雕栏玉砌，但这里的土都腐烂了，水也臭了，长不出什么好树好花来。”
秦老先生：……
“我看着秦家二十年，我了解秦家，所以我判断，那个女孩不适合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无论是被那座庄园困住，还是被小少爷困住，亦或是被对秦家的仇恨困住。”
“无论以什么方式，如果你们非要留住她，她迟早会变成一棵树，城市一样大的树，足够把整个秦家都撑得四分五裂的可怕的树。”
“……”秦老先生眉头紧皱，“有那么严重？”
顿了顿，他又反应过来一般严肃了眉眼：“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你怎么可能关心秦家的存亡！”
“……好吧。”
保镖先生摊了摊手：“七年前有一次任务回来，我身上都是血腥味，但少爷要出海，你和夫人命令我随身保护，上船后他觉得我身上有血腥味，嫌我臭，要我跳下水去跟着船游泳。”
“你知道，我倒不在乎在深秋游泳，但我身上有伤，下水总是很不舒服的——当时就是这位小姑娘拉住我，转手就往我身上喷了半瓶香水……”
少女举着浅黄色的香水瓶子，一脸认真地把他从头到脚喷了个遍，喷完的时候整个瓶子空了一半。
而高出她一倍身高像个铁塔一样壮的大叔就那样一动不敢动地任由她在面前转来转去。
喷完后，女孩举着瓶子转头问不远处愣愣看着这一幕的少年：“还臭吗？”
少年：……
若有所思片刻后，少年秦悟把手搁在身后的栏杆上，在乱吹的海风里笑得漫不经心：“你可真有办法，不臭了。”
他眼神淡淡扫过于先生：“待着吧。”
女孩盖上香水盖子，也不去秦悟身边，径直登上二楼，在最高处凭栏坐下。
人生中第一次喷香水就这么高浓度的于先生抬起头去看她，只看到女孩被风吹得乱飞的头发，还有在发丝间偶尔露出来一下的被冻红的鼻尖——那是非常稚嫩，却又非常孤独的小孩的模样。
·
“香水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表达了态度——少爷当时正对她上头，就让我留在船上了。”
于先生这样说。
秦老先生一阵无言。
“你不会以为她是为了救你善心大发吧？看到现在你还不明白那丫头是个怎样的人吗？她多半只是看秦悟不爽才故意跟他对着来而已。”
“有什么所谓呢？”
于先生耸了耸肩：“反正我记得那瓶香水的味道——喷完以后我就变成了一个行走的橘子炸弹，但我觉得还挺好闻的。”
“真的。”
“………………”
沉默了许久以后，秦老先生长长叹了口气：“难怪你这些年突然开始喷香水了——完全就是个变态怪叔叔啊。”
“……我只是单纯觉得香水挺好闻的。”
于先生跟着他往外走了一步。
上了露台，刚好看到楼下攒动的人群向某处围拢过去。
老秦总看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这回，秦家恐怕要被撕下一条腿来了。”
“我觉得……按照那个小丫头的性格，可能会被撕掉半边身体。”
“……”
老秦总一脚踹了过去：“你到底是谁的保镖！”
·
出去之前先经过了一楼的舞厅。
客人不在，剩下满地狼藉。
叶空踢开几个杯子，视线突然扫到某处。
她停下脚步，弯腰把一张面具捡起来。
狰狞的线条，浮夸的色彩，是她带来的那个傩面。
温璨停在她身旁。
“要戴上吗？”
叶空看了一会儿，伸手把灰擦了擦，抬起手，卸扣在头顶。
“不戴了。”
她抬头看向门外，隔得还远，却已经隐约可见闪光灯的海洋了。
叶空抬手擦了擦脸，迈腿，向外大步走去。
·
第一个迎上来的是……戴着面具的涂晚。
叶空一眼就认出她了。
接下来还有周颂、许泱、魏知与，另一边迎上来的还有原野、谢青。
还有鬼鬼祟祟的曲雾。
他们全都戴着面具，倒显得她这个把脸露出来的格外显眼。
不等说上两句话，随着风一起涌来的，是人海，和闪光灯之海。
“不死妖小姐？请问是不死妖小姐吗？！”
“不死妖小姐！请问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死妖小姐！这是您第一次在镜头前展露真容请问您有什么想说的？”
“请问您就是不死妖吗？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场合暴露身份和真面目呢？”
“不死妖小姐请问您几岁了？是不是还很小？”
“《群星》真的卖出了五十亿的高价吗？”
“不死妖小姐！请看镜头请看这里！”
“不死妖我是粉丝啊啊啊啊看我看我！让我看看你的脸！”
……
戴面具的朋友们不由自主围在她身边，临时充当了保镖的角色，好让她不至于被淹没在话筒和镜头之中。
可所有镜头依旧能照见她。
照见她侧脑上的面具，照见她面具下有些脏兮兮却并不显得狼狈的脸。
相反，眼瞳映着数不清的闪光灯，却如同孕育着闪电的雷云。
她漆黑的眼眸抬起来，随机对上一个镜头，发问：“是直播吗？”
持着手机的路人愣了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在对自己说话，于是机会瞬间就被抢走了。
“看我看我！我是直播！我是直播！我的直播间现在有五十万人观看！现在是六十万……一百万了！不死妖小姐！求您看我！”
叶空把目光转过去，落在那个疯狂挥手的记者身上，再落到他的镜头之中。
她在风雪交加的海上，夜里，第一次不躲不藏，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世界的目光之下——又或者，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回视世界的目光。
她对着那一百万观众，对着所有人介绍自己。
语调冷静，却又锋芒毕露，意气风发：“你们好，我是不死妖。”
顿了顿，她转头扫视所有镜头：“我将对秦氏集团的秦总秦悟提出控告，只因为我没有将群星的版权卖给他们，他就企图杀了我并造成意外事故的假象——我要告他杀人。”
全场哗然。
就连闪烁不停的灯海都凝滞了一瞬。
人群之外陡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嘶吼：“你胡说八道！叶空你分明是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们企图杀了我儿子！”
叶空把目光扫过去。
隔着人群她根本看不见发声的秦老夫人。
即便能看见她也不在意。
只听有记者犹豫出声道：“这可是很严重的控告——不死妖小姐您有证据吗？”
“证据？”少女嘴角弯了一下，“我想这艘船上从物到人，全都是我的证据，还有……我是绝不会撒谎的，七年前那个在网上曝光花盒福利院事件的元小七，也是我。”
她对镜头点了点头，抬脚往玫瑰号的方向走去。
“别挤别挤！不要踩到人了！”
“别挤啊大家！”
……
最后还是靠玫瑰号上的所有保安出动，才终于把叶空成功送到玫瑰号上。
她站在明亮的甲板上，听到启航的汽笛声，突然转回头，望向了远处漆黑的大海。
探照灯还在晃来晃去，一会儿照亮一片粼粼的波浪。
而在那些明暗交错的水浪里，她好似看见了七年前那条晃晃悠悠的小破船。
亮着孤独的小灯，载着一个满手是血的她正要驶往黑暗深处。
七年过去，她最近才明白，那艘小船其实从未远去，而是一直停留在她的影子里，只是她从不回头。
直到此刻，她再看去，虽然那艘船依旧在她的影子里，却终于在渐渐远去了。
或许终有一天，它会彻底消失。
也可能永远都不会消失。
但……无论如何，她的船终于不再轻飘飘的，它开始往里装东西了。
“怎么了？”
温和低沉的声音响起。
叶空转头看他一眼，微微笑起来，拉住他的手，大步走进了温暖明亮的舱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