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背着王五沿着屋顶一路疾行,避开客栈附近挂着灯笼的铺面,在靠近后院的矮房顶上停下。
这里离吴天翊的房间只有两丈远,院中只有值夜的亲卫陈六抱着长刀来回踱步。
孟七压低声音,对着陈六比了个手势,陈六见是他,又瞥见他背上满身是血的王五,脸色骤变,连忙快步走到房檐下接应。
此时孟七小心地将王五从屋顶抱下,两人合力将人扶到后院柴房暂歇 —— 柴房里堆着干燥的秸秆,正好能垫着让王五躺下。
孟七刚将人安置好,便转头对着身旁的陈六皱眉叮嘱:“老六,你快去寻公子,把这里的情况跟他说清楚!”
“我留在这里守着王五,切记路上不可惊动客栈里的其他人,也别让人看出破绽!”
陈六低头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王五,见他脸色惨白、嘴角还沾着血渍,心头也跟着一紧,当即点头应道:“嗯,老七你放心!我这就去,定不会出岔子!”
说罢,他又快步走到柴房门口,掀开门帘左右看了看,确认院中无人后,才猫着腰贴着墙根,朝着吴天翊的房间疾走而去。
约莫寅时,吴天翊房间的窗棂突然传来三声轻叩 —— 是他与亲卫约定的暗号,不重不轻,刚好能穿透夜色却不引人注意。
紧接着,门外便传来陈六压低的声音:“公子,是我陈六!孟七回来了,王五兄弟受了重伤,现在就在后院柴房!”
此时的吴天翊刚处理完手头的密函,靠着床沿眯了片刻,还没睡沉。
他一听这急声,眉头瞬间皱起,再无半分睡意,猛地坐起身,随手抓过搭在床边的外袍裹在身上,快步走到门边。
“吱呀” 一声轻响,木门被拉开,吴天翊看着陈六焦急的神色,心头一沉:“走,我跟你过去看看!”
说罢,他转身快步走到桌边,拎起早已备好的木药箱 —— 箱中银针、伤药、绷带一应俱全,本是为应对突发状况准备,此刻竟真派上了用场。
他脚步急促,衣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急匆匆跟着陈六往柴房走去,连鞋履踩在积雪上的声响都透着几分急切。
两人很快便到了柴房,吴天翊刚掀开门帘,目光落在秸秆堆上的王五身上,心瞬间揪紧!
只见王五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每隔片刻,便有暗红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滴落在秸秆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痕迹。
他身上的衣物虽沾满尘土与血污,却不见明显的破口,显然外伤不重,可这不断呕血的模样,比外伤更让人揪心。
吴天翊快步上前蹲下,放下药箱的动作却格外轻柔,他先伸手拨开王五额前汗湿的乱发,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随即两指并拢,轻轻搭在王五腕间的寸口脉上。
片刻后,他眉头皱得更紧 —— 王五的脉象急促而微弱,如风中残烛般时断时续,正是中医所说的 “芤脉” 与 “散脉” 交织之象。
芤脉主失血过多,散脉主气不摄血、内腑受损,再结合他持续呕血的症状,显然是被强劲内力击中后心或脏腑,导致肺腑震荡、脉络破裂,若不及时止血护腑,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孟七,王五这伤到底是怎么受的?” 吴天翊一边从药箱中取出银针,一边沉声问道,指尖捏着针尾在烛火上略作烘烤,目光却始终没离开王五的面色。
“公子,详情属下也不知道!” 孟七站在一旁,看着吴天翊凝重的神情,心也跟着悬了起来,连忙上前一步解释,“属下按您的吩咐在巷口接应,远远就见王五兄弟踉跄着从县衙方向跑来,身上满是血,没等说两句话就晕了过去!”
他顿了顿,又将自己如何引开追兵、如何带王五躲进草料棚、最终沿屋顶返回客栈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连赵承业亲卫的行事风格都没落下!
“看那些追兵的做派,还有王五兄弟的伤势,定是在县衙后堂打探消息时被人发现,交手时受了内伤!”
吴天翊闻言,手中的银针已精准刺入王五胸前的 “膻中穴” 与 “中脘穴”。
膻中穴能宽胸理气,中脘穴可调和脾胃,先稳住王五紊乱的气机。
这时就见吴天翊抬手解开王五的衣襟,只见他后背正中偏下方有一块淡淡的淤青,虽不显眼,却是内力击打的痕迹。
吴天翊又取过一支装着褐色药粉的瓷瓶,倒出少许在掌心,用温水化开后,小心地撬开王五的牙关,将药汁缓缓喂了进去,“这是止血护心的‘定血散’,先稳住他的内腑损伤,等他气息稍顺,再用汤药调理。”
说罢,他又摸出三枚银针,分别刺入王五手腕的 “内关穴” 与脚踝的 “三阴交穴”,以针法辅助药力运转,片刻后,王五嘴角溢血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脉象也比之前平稳了些许。
施完最后一针,吴天翊才缓缓收回手,指节因方才施针时的专注与用力而泛着白。
他往后退了半步,靠在柴房的木柱上轻轻喘着气,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方才为稳住王五紊乱的内腑气机,他需精准把控银针的深浅与捻转力度,全程不敢有半分分心,此刻放松下来,才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连带着声音都添了几分沙哑:“暂时…… 稳住了!稍等一会儿,把他送入房间,我再给他进一步治疗!”
此时一旁的孟七早已看愣了神,他虽早听说自家小王爷懂些医术,却从没想过竟厉害到这般地步!
方才吴天翊施针时,那细如毫发的银针在他指间灵活流转,刺入穴位时快而准,没有半分犹豫,每一次捻转、提插都透着章法!
明明只是几枚普通的银针,却像有奇效一般,不过片刻工夫,王五吐血的势头就彻底止住,连脸色都比之前红润了些许。
孟七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比江湖上传说的 “妙手回春” 还要神奇!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行医之人,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凭几根银针就将濒死的内伤患者从鬼门关拉回来,更别提这手法行云流水,仿佛早已将穴位与针法刻进了骨子里。
他看向吴天翊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敬畏与信服。
先前在他心中,吴天翊是心思缜密、能统筹全局的 “小王爷”,可此刻,那敬畏里又添了层对 “医者” 的敬佩!
原来自家小王爷不仅有谋略,还有这般旁人难以企及的本事,有这样的主子在,哪怕前路再凶险,他们这些下属也多了几分底气。
孟七连忙上前一步,递过自己的帕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公子,您快擦擦汗!柴房里冷,别冻着了!”
他看着吴天翊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眼榻上气息渐稳的王五,心里暗自庆幸 —— 若不是小王爷有这般医术,恐怕王五今日真的凶多吉少。
吴天翊接过帕子,却没有先给自己擦汗,而是俯身蹲在王五身侧,小心翼翼地用帕角擦拭他额间的汗渍 —— 那是先前王五强忍剧痛时冒出的冷汗,混着些许从墙外沾来的雪沫,在苍白的皮肤上冻得发僵。
他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瓷,连指尖划过王五脸颊时,都刻意放轻了力道,直到将那些汗与雪沫擦得干净,才直起身。
随即,他抬手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自己身上残留的温度的墨色披风,仔细盖在王五身上,连边角都掖得严严实实,生怕寒风从缝隙里钻进去,加重他的伤情。
做完这一切,他才皱着眉转过身,对仍愣在原地的孟七吩咐道:“去,让陈六烧些热水来,再取两套干净的衣物,等下我帮他擦拭一下,换身干净衣裳,可不能让他带着一身血污和寒气,再染了风寒!”
孟七听得此言,只觉心头巨震,膝弯竟隐隐发颤,忙垂首敛目,不敢有半分逾越之态,心中暗道:“小王爷乃燕王府贵胄,金章紫绶之尊,竟要亲为下属擦洗身体?此等事体,纵是府中内侍亦需谨守本分,怎敢劳主子屈尊至此?”
想到此处,他忙不迭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小王爷!万万不可啊!擦洗身体乃下人间的俗务,怎敢劳动主子大驾?”
“王五虽是重伤,却也当不起主子这般照料 —— 若让外人知晓,只道我等下属不懂规矩,折辱了主子的身份,便是将小的们打杀了,也难辞其咎啊!”
他在王府多年,深知其规矩森严,主子便是偶有体恤,也绝无亲自动手之理,此刻只觉手足无措,满心都是 “坏了规矩” 的惶恐,“小的愿代劳此事,定将王五照料妥当,还请主子收回成命!”
吴天翊一听眉头皱得更紧 —— 他何尝愿意帮这糙汉子擦洗身体?
只是王五内伤深重,脏腑气机紊乱,寻常擦洗尚可交由旁人,可后续需按 “揉穴通经” 之法,以掌力轻揉 “脾俞”“肾俞” 二穴固本。
再顺 “任脉” 轻推疏通气血,这些手法需精准把控力道,多一分则伤脏腑,少一分则无用,除了他自己,旁人哪懂其中分寸?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事,所谓身份尊卑,在人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他也懒得再多解释,只摆了摆手,语气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坚决:“你去还是不去?”
“再说,这种事难道就你做得我就做不得?在我眼里,王五亦是我的兄弟!好了,休要多言,快去!”
孟七一听 “兄弟” 二字,只觉心头像是被重锤猛击,先前因 “坏了规矩” 而悬着的心,瞬间被一股滚烫的暖意包裹。
他猛地躬身行礼,腰弯得如同弓一般,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小……小王爷……”
吴天翊见他还杵在原地磨磨蹭蹭,半句准话没有,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急火 —— 王五还躺着呕血,耽误片刻都可能有风险,哪有功夫在这儿耗着?
他眉头拧成一团,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去!一个老爷们咋那么磨叽!”
孟七这才如梦初醒,哪敢再逗留?忙不迭直起身,连躬身告退都忘了周全,转身就往门外快步走去,衣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
只是没人瞧见,他转身的瞬间,两行热泪终于忍不住滚落,顺着脸颊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在这等级森严、主仆有别的时代,高高在上的燕王府小王爷,竟肯为下属放下身段亲自治伤,甚至不惜亲自动手照料,这般体恤与情义,如何能不让人动容?
与此同时,吴天翊看着孟七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勾起一抹浅浅的苦笑。
他何尝不知孟七的顾虑?只是在他眼里,人命不分尊卑,王五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哪能因身份之别就放任不管?
他俯身再次查看王五的脉象,见脉搏比先前平稳了些,稍稍松了口气,指尖轻轻拂过王五胸前的银针,心里盘算着后续的调理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