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仙大会的试炼还在继续。
薛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轻轻揉着自己有些发僵的眉心，散开的神识落在主会场的最中央。
那里摆着一个青铜制的大香炉，其中插着一根碗口粗细的香，已经燃烧了一小节，散发出来的烟气在半空之中不断变换，最后变成祥云之状。
道玄子的声音传入薛岚的脑海之中，沙哑低沉：
“水镜之中试炼弟子众多，各宗各派都在挑选，你难道就没有看中的？”
薛岚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探出去的神识缓缓收回：
“有劳道友费心，薛某已经看中了几个弟子。”
道玄子有些不太适应。
薛岚一双灰眸神采尽失，但是以往这人表情多，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不觉得有多奇怪。
但是薛岚现在不笑了，冷冰冰的声音配上那双毫无神采的双眸，看什么东西都像是在看死物一样。
薛岚背对着道玄子，瘦弱的背影看上去像是一道绝情的影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散。
薛桐坐在远方的云端之上思索着薛岚之前和她说过的计划，抬头看了一眼道玄子忍不住出声：
“真是造化弄人啊！”
少女语气之中满是调侃：
“若是你这一辈子没有落在玄煌宗，投身于一户普通人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玄煌宗诸位仙人，凡事都是论迹不论心。
同薛岚的但行不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薛岚闻言轻轻一笑，探出神识去看道玄子的表情。
女子传音之时的声音语调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当年虽然将自己的地魂分割出来，但她毕竟是我的地魂。”
薛桐翻过一页书：
“什么意思？”
“我当年入魔至深，又是用野路子进的轮回，未经洗涤。”
“故而地魂无论轮回多少世，都被前世的命数所累，次次早夭。”
“唯有修行，得以改命！”
薛桐合上自己的书，低低笑了一声：
“该说不愧是你！”
薛岚有些疑惑地开口询问:
“何出此言？”
“你的魂只有自己可以撑着，元明界再无你这般可以和心魔和平共存的人。”
薛岚轻轻笑了一下：
“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关于自己已经相看好弟子的事情，薛岚不是在随意敷衍道玄子。
她是真的看中了几个，并且在为了将几个小家伙划入万工坊而努力着。
女子指尖飞出一些外人看不见的红色因果线，穿过众人面前的水镜直直探入灵煌树幻境，从数千个幻境之中准确筛选出了六个。
“你这算不算是在作弊？”心魔在识海之中开口，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
“万工坊毕竟是新建立的宗门，要是人家孩子心有顾虑不选我怎么办？我必须要早早进去和人家交流交流感情！”
心魔不置可否：
“强扭的瓜不甜你不知道吗？”
薛岚不要脸：
“这不算强扭，这是交流感情。”
心魔将手中茶杯放在桌子上面：
“等升仙大会结束之后，你拿自己的脸去堵九天魔域的裂缝吧！”
“可真厚！”
薛岚憨厚一笑：
“那还挺好，我还可以骂魔神！”
女子说着，探出去的神识在一瞬间化为灵巧的丝线，在无人发觉之时直接随着方才的因果丝线遁入了她选中的六个幻境之中。
神识被投入一个雪白的空间之中，周围悬浮着六个巨大的画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轻风缓缓摇曳。
薛岚居于那六个画轴的中间，缓缓起身。
“落霞长剑战场。”
“江南水榭人家。”
“深宫院墙红柳。”
“北境风霜冰雪……”
“我先去找哪一个孩子呢？”
“还是和上次万工坊试炼一样，把所有孩子都放在一个画卷之中。”
女子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一个个巨大的画轴，上面有些朦胧的景色在她的触碰之下像是水面一般荡漾开粼粼水波。
“还是合在一起吧，我之后也希望他们可以互相扶持，彼此守望。”
女子的话音刚落，六幅巨大的画轴便是在她周围活动了起来，画纸合在一起，其上的所有色彩像是活物一般飞舞着，最后重新铺设在巨大的画纸之上。
从北境到南域，山水叠叠千万重，全部铺设在这张巨大的画纸之上。
“没想到我选中的孩子，幻境化图竟然将整个元明下界都是画全了。”
薛岚看着面前的巨大画卷，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女子抬手，轻轻在那画卷之上一划……
色彩开始再次流淌，从画卷之上剥离下来，围着薛岚不断旋转，最后在她身边化为透明的万里山河！
薛岚蓦然轻笑了一下。
“你在笑什么？”识海之中的心魔好奇问道，不知道薛岚又在发什么疯。
薛岚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灰白的眸子直愣愣看着周围的山川湖海：
“我有了一个好想法！”
“什么好想法？”
薛岚抬手，从自己宽大的黑袖之中拿出来一只毛笔：
“关于元明界铸器的好想法。”
围绕着薛岚的景色在一瞬间再次回到了画轴之上，薛岚提笔站在画轴面前，脸上带着有些癫狂的笑容。
女子左手一挥，方才被填满的画纸便随着她的动作再次延展开来，大面积的空白对比之下，方才那一幅图画都显得窄小起来，只在纸张之上占了一小块。
薛岚悬腕提笔，开始在空白的地方着墨作画，舒缓开口：
“我之前一直在想，我要将元明界炼制成一件可以承载万千生灵的法器，那么它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是一柄斩开天际的神兵，所向披靡，还是一件如锦月湖一般的空间类法宝，庇佑众生……”
“为此纠结了很久。”
“直到刚才，我看见了那几个孩子幻境之中的景象，看见万千山河铺陈在我的面前。”
像是她亲眼所见的山河一般，栩栩如生！
薛岚下笔的动作越来越快，声音之中开始带上难言的兴奋：
“我想我有决断了。”
“元明界应该是一幅画！”
薛岚笔尖之下五色流转融合，在画纸之上不断延伸扭曲，形成各式各样新的景色。
上界的天地被狼君大人经过自己的记忆一一绘制出来，同下界的山河一起嵌套在画纸之上。
水脉同流，山岳衔接。
这是新的元明界，上下两界的界限被打破，天地清浊两分。
“画纸的颜色会消失。”心魔有些艰难地开口：
“像是重楼幻宝图和千山淡墨图一般，总需要有人在外面守着。一次次为它重新着色。”
“你是不想回来了吗？”
作画的女子闻言微微一顿，随后大笑着开口：
“当然不是，元明界不需要人看着！”
薛岚抬手作画，身后乌墨一般的发丝被微微吹动。
女子笔下流淌着活的色彩，照亮了她那双无神的眸子。
灰色的瞳珠上面倒映着色彩，竟然不像之前一样灰蒙蒙的，显现出几分晶莹剔透来！
薛岚嘴角带着笑意：
“我要做的，是一幅绣图！”
“一幅以我身上万千因果为线，万工坊诸多魂魄为布的绣图！”
“到那时候，元明界的所有生灵都被因果牵扯在元明图之上。只要他们还活着，色彩便万年不灭！”
“他们自己，便可主掌自己的生路。”
“他们自己，便可化作自己的色彩！”
心魔一怔，手中茶杯掉在地上。
女子的声音之中满是不可置信，其中甚至带着嘶哑的颤抖：
“你早有预料？当年在大顺朝京城的那对母女……”
“那不是预料，”薛岚打断心魔的话
“只能说……红尘相逢！”
“一切尽在缘中!”
薛岚笑着。一滴泪落在画卷之上。
“一切尽在……缘中!”
——
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