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深夜未归,沈府彻底乱了套。
如今陈润秋走了,府上就杜若管事。女人夜不归宿不是大事,可是,杜若心里,从午后起就像揣了只雀儿,扑棱棱乱撞,没法安生。
妻主是早上出的门,说是赴张安仁的年节小酌。
晌午不曾回来用饭,也没捎个话。
她下午就遣了仆人去张府问锦娘的消息,那边只说喝完酒就散了,其它并不知道。
可眼下,天色早已黑透,灯笼在风里也晃的凄惶,却仍没有锦娘的任何口信。
又挨了几个时辰,杜若心神不宁。
他虽愚钝,但也知道锦娘而今在风口浪尖,平日若非必要,连门都少出,怎会在年节时候,毫无征兆地消失。
不会是出什么意外了吧?
天色越暗,杜若越着急。
他一个深闺男人不好寻她,左思右想,他遣人去陈府给陈润秋带了个口信。那边是家世显赫的大家公子,总能想到办法找到锦娘的下落吧?
一向吝啬的杜若,给传信的仆人一锭银子的赏钱。这边千叮咛万嘱咐,那边连连保证,随即快马加鞭飞去陈府。
杜若望眼欲穿,一刻钟后,家仆连滚带爬跑了回来。
陈润秋不仅没见她,还让家仆给了一封和离书,且过五日就要派人来搬嫁妆。
看着那张雪白的信纸,杜若眼前发黑,墨迹和钤印不像今日仓促写的,这陈润秋是早有预备!
好哇好哇,大难临头各自飞,果真是个贱货!
杜若愤愤地将和离书一把撕碎,他手一松,北风卷着纸片和漫天飞雪和在一起。
看着漫天的白色,他一把软了身子,这多像送葬的纸钱。
杜若倒在地上大哭,“锦娘,我的锦娘!”
见夫人这样不成体统,管家站了出来,她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厮连忙将杜若扶起来宽慰,
“今日初一,夫人如何哭哭啼啼。一会大人回来要不喜了。”
杜若被搀扶起来,他看着管家急急问道:“那门客青云子可在?快唤她过来!”
管家摇头,“青云子自早上出门后,一日未归。”
杜若怒斥一声,“什么吃白饭的东西!”
他指着管家发号施令,“你,集结家仆给我出去找!各处酒楼、茶肆、常去的几位大人家……都去问!若是到了凌晨还寻不到那便去报官!”
管家一向只与陈润秋禀事,对于这个侍郎,她其实是看不起的。
虽然得宠,但一股小家子气,也不稳重端庄。就算家主不在,这个家也不能让他这个小侍做主。
她冷静道:“找可以,但哪能随便报官。您不管家,所以不知道这些规矩。高门大宅的事,都要遮掩着些。哪能大张旗鼓地往外抖搂。”
“大人今早才出的门,说不定是在哪家吃醉了酒。这就报官,不是让同僚笑话吗?”
她话里话外都是杜若不成体统,上不了台面,杜若气急攻心,
她指着管家的鼻子,
“老匹妇,你懂什么!锦娘哪会这样失踪,肯定是遇到意外了!”
管家皮笑肉不笑,
“夫人,消消气。我看您是关心则乱。”
“我会派人去寻大人的,您不如早点回房睡觉。等一觉醒了呀,大人就回来了。”
“好好好!如今府里没个当家的,你们这些蠢才就会欺负我!”
杜若气的跺脚,剜她一眼便跑了。
等杜若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管家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敛得干干净净。
她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将刚才去陈府报信的丫鬟单独唤到廊下背风处。
管家压低声音,“你仔细说,今日去陈府,当真连大门都没让进?”
那丫鬟也是一肚子怨气,闻言立刻愤愤,
“可不是么!以往去陈府送节礼、传话,哪次不是客客气气请进倒座房,有热茶有点心,临走还有赏钱。今日那么大的风雪,就让我在门房檐下干站着!连个手炉都没有!等了半晌,就丢出那么一封信来……真真是绝情透了!”
她啐了一口,继续抱怨:“哼,还亲家呢!谁家待亲家是这般做派?”
“亲家?”
管家哼出一声冷笑,“以后可不再是了。白纸黑字的和离书,你没看见?”
丫鬟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
“真是邪了门了……咱们大人那般人品相貌,前程……先前也是好的,陈公子怎么就……”
管家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显。
她摆出忠心老仆的架势,转身对聚过来的几个仆妇吩咐,
“都别愣着了!夫人既然发了话,你们几个,带上灯笼,去大人平日可能去的地方悄悄寻访。记着,动静小些,别嚷嚷得满城风雨。何时寻到踪迹,何时回来报信!”
仆妇们应声而去。
管家站在廊下,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她有一种预感,人今天是找不到了,今后可能也找不到了。
一夜未归或许还能用吃醉酒、宿在友人家搪塞,可陈府那边毫无转圜余地的和离书,能劈开所有侥幸。
寒风一阵阵往骨头缝里钻。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几年,京城里这样的事,她看得还少吗?
昨日还是高朋满座、煊赫一时的府邸,一夜之间就可能门庭冷落,抄家下狱……
管家在廊下来回疾走,脑子里飞快地盘算。
不能等了。
万一真的大祸临头,这满府的东西让官兵抄了,不如便宜她这个尽心尽力的管家!
等人散尽,管家鬼鬼祟祟摸到了家主的卧房。
她翻箱倒柜,顺了几件不显眼,又小的金银细软。本来只想偷偷拿几件的,结果越装越多,每个都难以割舍。
那玉带轻巧又值钱,肯定是要拿的,那金杯华丽又小巧,肯定是要拿的,那砚台是名士古玩肯定是要拿的,那玉枕也价值连城,是皇上赐下的……
东西越装越多,包袱也从一个变成两个,又变成三个,鼓鼓囊囊,沉甸甸地坠手。
她红着眼睛翻箱倒柜,对身后的动静丝毫不察。
“砰!!!”
一声闷响,猛地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管家所有动作骤然僵住,眼前发黑。
温热的液体顺着发髻流下,模糊了视线。她摇摇晃晃地转身,试图看清来人。
抹开冲刷眼皮的血,她看见了一张阴森可怖的脸,
“是…你。你这个贱人。”
“咚!”
又是狠狠一榔头。
头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这一次,管家连哼都没能再哼出一声。
她死在满地狼藉的珍宝之中,脑袋凹陷,眼睛兀自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