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泛着一点点泥土混杂着青草的气息，很是清新。
然而一处办公室内，气氛却有些凝滞。
长长的实木会议桌已经有些老旧了，几个看着都上了年纪的人面色发沉。
“最近国际形势紧张，咱们技术发展受限，你们怎么看？”
长桌顶端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脸型较方，脸上虽然皱纹沟壑，但是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眉目严肃。
“这几年太难了，自从芯片被限制进口，咱们国内的技术已经到了瓶颈期，除了继续深入研究，短时间内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现在很被动，技术突破也是需要时间的，研究院那边研究了两年了，只能说进度不尽人意。”
“是啊，最近市面上已经有了全息技术，现在唯一拖后腿的就是芯片，得赶快把光刻机的问题解决了，但是......”
解决问题，说的简单，但真要是能解决的话早都解决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这份上。
一群老领导谈论了好久最终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一个个愁眉苦脸皱纹深的能夹死苍蝇。
科技道路任重而道远，鸿沟不是一朝一夕之能逾越的。
坐在主位的严肃老头转头看向一旁的人，“研究院今年有没有什么新的青年才俊？”
被他问到的男人黄远在一众领导中稍显年轻，看着约莫不到五十岁的样子，“今年北城大学，云川A大，还有江大那边都有新来的人才，都是好苗子。”
“往年哪年来的不是好苗子？有成效吗？我就知道问你白问。”
“......”
黄远梗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的邮箱里昨天收到了一封求职信，他们单位一般不对外开放招聘，对面说是从官网邮箱摸过来的。
其实这种信息他们通常不会去理，他也是准备直接无视的，可是随手点进去看了一眼内容之后，便无法轻易的无视了。
邮件内容是一些对方个人对于现在科研难题的解决思路，并且附上了一篇有关于芯片的论文。
黄远看了一遍论文,大为震撼，马不停蹄又跑去知网搜，想看看是哪位业内教授写的，结果什么都没搜出来。
“领导，我觉得这篇论文水平很高，只是我还不了解对面的信息，他说是想来这里应聘，您说......”
闻言段鸿轩立马戴上了老花镜，接过平板看了起来。
良久，他才终于从平板中抬起头，老练毒辣的老眼中大放精光，“约面试！快给我约面试！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人才！！”
......
会议结束后，一群老头老太太从办公楼下来，干活的干活，下班的下班。
刚刚还一脸严肃气势摄人的老领导，摇身一变成了接重孙放学的曾爷爷。
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前面跑，段鸿轩乐呵呵的在后面追。
研究院家属区小区环境优美，地势宽阔，段鸿轩拉着小重孙到家的时候，郑怀萍已经做好了饭菜。
饭桌上小孩子埋头苦吃，话都不多说一句，从他胖嘟嘟的莲藕胳膊就能看出来，从小就是个能吃的孩子。
段鸿轩和郑怀萍如今都是快八十的岁数了，但还是放不下事业，他们热爱自己所做的一切，誓要奋斗到最后一刻。
不过从去年开始，郑怀萍到底还是上了年纪有点撑不住了，她仍然关心着很多问题，却已经从实验室里退了出来。
两个事业脑凑到了一起，先是聊了一会儿小曾孙没有遗传到家里的优良基因每次考试只能考30分。
聊着聊着，话题又转回到了现实问题当中。
“唉，咱们现在是受制于人，束手束脚的，其他技术再牛再强大也施展不出来啊。”
回到了家，段鸿轩那一身领导架子倒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头严肃的老脸上也皱的苦哈哈的，“杀千刀的外国人，不就是怕我们发展太快超过他们吗，怎么这么阴啊一帮小心眼。”
郑怀萍还是那么爱喝酒，她深思熟虑的点点头，严肃的问道，“明天你上班不？要不我陪你喝点烧刀子？你嫌辣的话给你兑点水也行。”
段鸿轩一拍桌子，喝道，“不许喝！医生专门说了不让喝，你忘了？浑身到处是毛病还敢喝酒？谁家79岁老太太成天喝烧刀子二锅头闷倒驴？”
郑怀萍苍老又优雅的脸上露出一点被抓包的尴尬，她轻咳两声道，“......那我喝点啤的。”
“不行！”
“喝点冰可乐。”
“不行！”
“段鸿轩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我去给你拿可乐，最多就加两块冰啊。”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吃过了饭，段鸿轩才想起来把邮件的事也跟郑怀萍说了一下，想让她明天也过来一起面试一下那个不知底细的人。
郑怀萍欣然答应。
然而在上层眼里看来只是一次试探且结局还说不准的面试，却在研究院内部炸了锅。
他们这里的研究员几乎全都是高校保送的高材生，从来没有过对外公开招聘的先例。
就算是公开招聘，那也得有个笔试面试的流程，哪有这么突然直接就定面试的？
猫腻，一定有猫腻。
芯片研发部门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小声地聊了一会儿，最后得出了个，没准要来个关系户的结论。
部门组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博士，她平时虽然苛刻，但是最看不惯靠关系的人，所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说去了。
一杯茶水见了底，女组长把杯子往桌边一放，“小彤，给我倒杯水。”
“好的。”
一个看上去没比组长年轻几岁的女人赶忙走了过来，接满了热水又恭恭敬敬的放在组长手边，“有事儿您再喊我哈。”
“嗯。”
那几个闲聊的研究员在看到被叫作小彤的女人时，突然停顿了一下。
差点忘了，谢雨彤不也是个关系户吗。
这人是四五年前来的。
听说她以前家里还颇有资产，后来家里公司建材质量不合格发生了严重事故，还被查出偷税，父母坐牢公司破产，谢雨彤自己跑去国外明哲保身，还接受好心人资助读完了研究生。
虽说这么听着她学历好像还挺不错，但是在研究院这种地方，国外花钱就能上的水硕根本上不了台面，更别提谢雨彤家庭背景有污点，根本过不了审查，所以只能在这里当个临聘的。
只不过就算是临聘，这种地方以她的条件也是进不来的，要说是背后没找关系，谁信呢？
谁不知道她跟黄远走的近？
“我都不敢想象以后单位风气会变成什么样子。”
“别提了，只希望别在咱们安心搞研究的时候出岔子就行了。”
“唉，学的好不如会爬床，咱们千辛万苦读到博士出来才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人家躺着什么都不干就行了，这世道真是，呵呵。”
几人的声音并不大，感叹了几句便各自散去，工作很忙没功夫多聊。
但是门外靠墙，谢雨彤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指甲紧紧的扣进掌心，拳头都在颤抖。
这个单位确实是现在国内最受重视的几个单位之一，工资高奖金高地位也高，每年多的是为了保送名额挤破头的博士，那些平日难得一见的精英削尖了脑袋也想要往这里钻。
但是那又怎么样。
谢雨彤坚信，绝对没有人会比她付出的更多。
她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所有。
她是靠自己走到这个位置的。
“.....小彤呢？拿拖把来，水倒地上了！”
谢雨彤将嘴唇咬的快要滴血，却很快又温柔笑了起来，“我在呢，来啦。”
******
一篇来历不明的论文，将几个资历深厚的老学究的胃口全都吊了起来。
谢妍来到面试的会议室，被眼前坐着的十几个领导和老学者盯的颇有些不好意思。
她其实有想过这篇论文会带来的震撼，这是一篇她前两年看过的新型芯片架构设计论文，里面谈到了AI加速器和量子芯片等全新观念，对这个世界来说是颠覆观念的。
但没想到这种震撼会这么直观的出现在各位领导脸上。
可殊不知，其实那些面试官其实还有一部分是惊讶于谢妍的年龄。
所有人都觉得这篇论文的作者就算不是他们这样的白头发老头，那也该是个人到中年的形象。
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谢妍今天穿着件白色衬衫裙，细细的黑皮带在腰间一束，脊背薄而挺直，冷光镜片下是一张昳丽绝色的脸，漂亮的令所有人都一愣。
几个面试官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这么年轻的人怎么可能写得出那样的论文？
郑怀萍坐在椅子上，看到谢妍先是一愣，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她年纪大了，对于十年前只短暂带过一学期的学生，似乎有些难以回想起来，多年前的记忆跟浆糊似的理不清。
但当她看到手中的那份简历时，还是想起来了。
她曾经带过一个女学生，是她数以百计的学生中少有的女生，后来参加比赛时发生事故去世了，她还记得那一年谢妍是国赛第一名。
很优秀的一个学生。
段鸿轩一看到谢妍的长相就产生了怀疑，来的真是论文作者本人吗？会不会是偷用了老师的文章给自己牟利？
他小声嘟囔着，“小丫头长得这么漂亮能做好研究吗......”
闻言，郑怀萍立马掐了他一把，小声道，“小美女怎么不能做研究？聪明姑娘多着呢，我比你见得多了，你少在这里给我搞区别对待那一套！”
段鸿轩被掐住大臂内的肉，却绷着领导脸面一动不动，实则已经开始跟老婆求饶了。
其他人看段鸿轩都没有质疑什么，便也没有多说什么，面试就这么开始了。
谢妍看着那些面试官中的郑教授，心情非常好。
看到郑教授如今还身体健康硬朗，还有力气掐人，谢妍是真的挺喜欢这个爱喝酒的小老太太的。
至于她来这里，则是想要一份稳定的工作，不会被动不动辞退的那种，并且她还能做出一份贡献。
在她的那个世界，芯片问题早已经被攻克，所以在她看到新闻上所说的国内芯片发展受限，便产生了这个念头。
她想做点什么。
虽然两边发展水平不尽相同，但是大部分都是相似的，把那边的东西搬运到这个世界里来并不是太大的难事。
谢妍从多个角度解读了一下那篇论文。
芯片是电子设备的核心部件，而光刻机在芯片制造过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它的精度和性能直接关系到芯片制造的效率和质量。
除了闷头只搞研发，还需要提升制造和封装测试等关键环节的技术水平，在不靠其他国家的科技合作下，两手同时抓。
超级芯片和光刻机，他们国家完全有能力全部自主研发，不靠任何人。
谢妍嗓音冷静平淡，像是一汪清泉水轻易地让人投入其中，人的思绪也随着她的话语飘远，再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脸上。
她侃侃而谈，对待面试官的提问对答如流，竟是他们所提出的每一个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她都有现成的解决方案！
听着听着，众人表情都变了。
门边有个身姿矫健的老头突然起身冲了出去，然后仅仅十几秒又冲了回来，手里多了本子和笔，竟是要将谢妍说的话都记下来。
此时这场面试已经变了味道，似乎隐隐约约有一种他们在听什么专家讲座的错觉。
在场都是学术型人才，对于技术性的东西更加敏感。
他们越听越激动，似乎是觉得谢妍口中说的几个方向都具有十足的可行性。
一场面试，竟是面了近100分钟之久。
研发部的人本来还想看看这个来面试的人究竟能不能留下，结果最后都没等住，毕竟工作重要。
所以当谢妍被几个老头热情簇拥着送到研发部的时候，里面一片冷清。
只有走廊里正在拖地的女人，拖把上的泥点子一下下甩在走廊白墙上，像在泄愤，又像是单纯的没掌握好力气。
听到身后动静不小的一众脚步声，那拖地的背影突然就柔弱了起来，泥点子也不乱飞了。
谢雨彤脸上挂着最标准的微笑，回头一看，看到谢妍，一眼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