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决定卖掉公司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养老院的菜园里摘豆角。初秋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菜畦上,豆荚翠绿饱满,轻轻一掰就发出清脆的\"啪\"声。
\"李总!
小李匆匆跑来,手里握着手机,小余总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
我擦了擦手,接过电话。沐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久违的轻快。
妈,公司找到买家了,价格很公道。
我手中的豆角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脚边。虽然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胸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想好了?
我轻声问,弯腰捡起那颗豆角,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小的泥土。
\"嗯。
\"沐阳的声音坚定,\"基金会剩余的几个项目,会单独交给张叔打理,画室也安排好了职业经理人。妈,我想重新开始。\"
我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几只飞鸟正掠过湛蓝的天空。它们舒展着翅膀,向着更温暖的地方飞去。
\"去吧。\"佳林和孩子还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沐阳低低的笑声。
他们很好。孩子长高了不少,昨天视频时还说要给奶奶捡最漂亮的贝壳。\"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底。沐阳顿了顿,\"妈...您要不要一起去?
这个提议让我心头一颤。澳洲的阳光、海滩,还有孙子软软的小手拉着我去看袋鼠的场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我想到了养老院里的一切,以及家庭里的各种琐碎,我还是婉拒了。
\"妈老了,飞不动了。
\"我笑着说。
\"你们好好的就行,记得常发照片。
挂断电话后,我站在菜园里发了很久的呆。小李体贴地接过我手中的篮子,轻声道:\"李总,小余总要出国了?\"
我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这事别让...\"
\"我明白。\"小李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不会让那两位知道的。\"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沐阳开始办理公司转让手续的第三天,亲家母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正在房间里写《心经》,手机突兀地响起,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让我笔尖一顿,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一颗黑色的泪。
\"喂,亲家母。\"我接起电话,声音平静。
\"李沐沐!
\"亲家母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你儿子要把公司卖了?他要跑去国外找我女儿?你们母子是不是串通好的?!\"
我将手机拿远了些,等她的咆哮告一段落,才缓缓开口。
\"孩子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决定吧。\"
\"你放屁!\"她气得口不择言,\"我女儿就是被你儿子带坏的!现在连家都不要了,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听着她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咒骂,目光落在桌上那张全家福上——那是沐阳和佳林结婚时拍的。照片上的亲家母穿着喜庆的旗袍,笑容满面地站在新人旁边,谁能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亲家母,\"我打断她的谩骂,\"你还记得你小外孙出生那天吗?你在产房外守了一整夜,沐阳给你买了十几次热茶。孩子抱出来时,你哭得比谁都厉害。\"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
\"孩子们长大了,
我轻声说,\"就像小鸟终要离巢。我们攥得越紧,他们飞得越远。\"
\"你少在这说风凉话!\"她的声音又开始拔高,但明显底气不足,\"我...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我也就沐阳一个儿子。\"我说,\"但我宁愿他过得快乐,哪怕远在天边。\"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然后是\"啪\"的一声挂断。我放下手机,继续抄写那幅被墨迹污染的《心经》。奇怪的是,心中竟是一片澄明。
沐阳出发前一周,亲家父母突然造访养老院。小李慌慌张张跑进来:\"李总,那两位来了,在会客室等您。\"
和我在一起打坐的几位老同修,面面相觑,显然都听说过之前的闹剧。我站起身,安抚地笑笑:打扰大家了,我去去就回。\"
会客室里,亲家老两口正襟危坐。亲家母今天穿了件素雅的灰色外套,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与上次大闹时的模样判若两人。亲家公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见我进来立刻站起身。
\"李总,\"他局促地点头,\"打扰了。\"
我给他们沏了茶,氤氲的热气在三人之间升起一道朦胧的屏障。亲家母盯着茶杯,突然开口:\"沐阳...什么时候走?\"
\"下周三的飞机。\"我说。
她咬了咬嘴唇,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我面前:\"这是...给孩子的。他三岁生日时我买的长命锁,一直没机会给...\"
我打开盒子,里面果然躺着一把精致的银锁,上面刻着\"平安喜乐\"四个字。锁身有些氧化了,显然买了有些时日。
\"还有这个。\"亲家公递过那个牛皮纸袋,\"佳林小时候的照片,和她爱吃的辣椒酱配方...国外买不到这么好的辣酱...\"
我接过沉甸甸的纸袋,喉咙突然发紧。这对强势了一辈子的夫妻,此刻笨拙地表达着他们的爱与悔意。
\"我会转交的。\"我轻声承诺。
亲家母突然红了眼眶:\"你告诉沐阳...让他...好好待我女儿。\"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好,我会告诉他的。
他们起身告辞时,亲家母在门口顿了顿,背对着我。
以前的事...对不住了。
\"然后快步离开,背影有些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沐阳出发那天,我坚持送他到机场。安检口前,他紧紧抱住我:\"妈,我会常回来看您。\"
我拍拍他结实的后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剃须水味道,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去幼儿园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样紧紧抱着我不肯放手,而我悄悄把他的小玩具塞进书包角落,让他在想家时能摸到一点安慰。
\"去吧。\"我松开他,从包里拿出亲家老两口给的东西,\"这些...带上。\"
沐阳翻看着那些照片和长命锁,眼神复杂:\"他们...\"
\"他们爱你,也爱佳林和孩子。\"我整理着他的衣领,\"只是方式错了。\"
广播里开始催促登机,沐阳依依不舍地倒退着走,直到被人群挡住视线。我站在原地,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安检通道的拐角,突然想起佛经里的一句话:\"爱别离苦,怨憎会苦。\"人生八苦,我们总是逃不开。
回到养老院已是傍晚。刚进大门,小李就急匆匆跑来:\"李总!您那个亲家母又打电话来了,我说您不在,她就...就说了些难听的话...\"
我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这样的电话此后几乎成了日常——有时是歇斯底里的咒骂,有时是阴阳怪气的嘲讽,更多时候是长篇大论的\"我当初如何如何\"的自我辩解。我从不挂断,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奇怪的是,这些充满恶意的言语再也伤害不到我了,反而让我看清了一个可悲的事实:亲家母的愤怒,不过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掩饰。
对于亲家母这反复无常的性格,我也早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