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秦是非被衙役引到了会议室门口。
看着空荡荡的大房间，秦是非愣了一下。
这地方……不像会客厅，倒像是议事的地方。
正疑惑着，身后脚步声响起。
秦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还是那身官服，还是那个人，但秦是非敏锐地感觉到，和上次在盐碱地见面时截然不同了。
此刻的秦昊，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沉静和压迫感。
“秦二爷，里面请。”秦昊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热络也不冰冷，纯粹是公事公办的调子。
秦是非侧身让开：“秦大人先请。”
秦昊也不客气，大步走进去，径直在主位上坐下，伸手往旁边椅子一指：“二爷随便坐。”
秦是非瞳孔微缩，眼底寒光一闪。
他明白秦昊安排他来这里会面的用意了。
这是会议室，主位是发号施令的地方，两旁的座位天然带着“下属”属性。
秦昊让他“随便坐”，分明是把他放在了下属的位置上。
但人在屋檐下。
秦是非压下心头火气，太阳穴跳了两下，拉开右边第三把椅子坐下。
这里既不远也不近，算是保持距离。
秦昊已经坐下，没有半点寒暄，开门见山：“二爷今日来县衙，有何贵干？”
秦是非眼角又是一跳。
这副公事公办的做派还有另一种说法：‘官腔’，他再熟悉不过。
刚接触对方是这种态度，往往意味着两件事：一，对方没把他当回事；二，今天这事，难办。
但他秦是非也是刀口舔血混出来的，越是这种局面，越不能慌。
他没急着回答，反而垂下目光，盯着桌面，做出一副沉思状。
秦昊也不催促，静静看着他。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半晌，秦是非终于抬起眼，忽然笑道：“秦大人就是这样待客的？”
他想岔开话题，夺回主动权。
秦昊却不上当，淡淡道：“这里是县衙，是为百姓办事的地方。二爷若是来做客，本官自然以礼相待；若是来谈事，那就谈事。”
“哼。”秦是非鼻腔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忽然又笑了：“原来秦大人也怕？这是你的地盘，你怕什么？”
“激将法？”秦昊不屑地勾起嘴角：“二爷若是没正事，本官公务繁忙，就不奉陪了。”
说着，作势要起身。
“等等！”秦是非突然提高声音：“秦大人就不好奇，我今日为何而来？”
秦昊又坐了回去，目光平静：“我好奇。但二爷是个聪明人，何必绕弯子浪费时间？”
秦是非盯着秦昊，看了足足十几个呼吸，忽然放声大笑：“好！好！算你赢了！”
笑声一收，又语气轻松道：“给我杯茶总行吧？”
这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但两人都懂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番无声交锋是为了争夺此次谈话的主动权，秦是非认输了。
要杯茶，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也是让秦昊给个面子，算是打和。
秦昊若是连这都不答应，就显得太家子气了。
在这么被动的情况下能够打破局面，不仅需要智慧也需要胆色，秦是非果然是个枭雄人物。
“来人。”秦昊朝门外喊了一声。
一名衙役推门而入：“大人。”
“给秦二爷上茶。”
“是。”
衙役很快端了杯热茶进来，放在秦是非面前，又悄然退下。
这期间，秦是非一直没说话，目光在会议室里扫视，像是在打量什么新鲜玩意儿。
等门关上，他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
动作不紧不慢。
“我这次来，是为了孙杵。”他开口的同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昊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变化。
“明人不说暗话，他是我漕帮的二当家。”秦是非继续道：“我想请秦大人，放了他。”
秦昊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扯了扯嘴角：“二爷好大的口气。孙杵绑架孩童、胁迫百姓在先，设伏刺杀朝廷命官在后，条条都是死罪。你让本官怎么放？”
秦是非呵呵一笑：“秦大人的意思是……不是不能放，而是不能白放，对吗？”
秦昊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
“如果，我给秦大人一个‘能放’的理由呢？”秦是非身体微微前倾。
秦昊依旧沉默。
藏在隔壁储物间的方卓，拳头已经攥得发白。
又过了好一会儿，秦昊才慢悠悠道：“怎么？二爷打算替他顶罪？若是如此，本官或许可以考虑。”
“哈哈哈……”秦是非大笑：“秦大人真会开玩笑。”
“是二爷你先开玩笑的。”秦昊面无表情。
秦是非摇摇头，笑容收敛，从怀中取出一叠崭新的纸，放在桌上，缓缓推过去。
“秦大人不是一直想要城北那片盐碱地，用作新区建设吗？”
秦昊的目光，终于在那叠纸上停留了一下。
“这是八千五百亩盐碱地的地契，”秦是非声音平稳淡定：“地，我已经清空了，上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顿了顿，直视秦昊：“我拿这些地，换孙杵。秦大人，意下如何？”
不等秦昊回答，他又补了一句：“大人不必急着答复，可以慢慢考虑。”
说完，竟直接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秦昊没起身，也没阻拦，任由那扇门在他身后关上。
“砰。”
门合上的轻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
秦昊没动，双手交叉，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那叠地契上，眉头微微皱起。
储物间的门悄无声息地推开，方卓走了出来。
他脸色复杂，目光扫过秦昊，又落在地契上，嘴唇抿得发白。
秦昊偏头看向他：“你和秦是非有仇？”
方卓喉咙滚动了一下，眼底翻涌着浓烈的恨意，声音艰涩道：“两年前……我的未婚妻，去金水湖边游玩……”
他深吸一口气，却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被漕帮的人掳走，带上了‘天上人间’那艘画舫。”
“七天后……”方卓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滚落：“有人在湖边发现了她的尸体。”
“没穿衣服……身上……没有一块好皮……”他猛地睁开眼，眼球布满血丝，声音嘶哑牵扯着喉咙发出难听的咕噜声：“没有了……四肢……”
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却抹不尽汹涌的泪水。
秦昊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我不知道……”
方卓摆摆手，强行平复呼吸，但胸膛仍在剧烈起伏：“不怪大人。”
秦昊等他稍微平静，才问：“你说的‘天上人间’，是金水湖里那艘三层画舫？”
方卓用力点头：“就是它。”
“我知道了。”秦昊又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这个仇，你一定能报。”
方卓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秦昊，眼中爆发出异样的神采：“真的？大人……您没骗我？”
秦昊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保证。”
方卓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桌上那叠地契。
秦昊明白他的担忧，淡淡道：“放心，我不可能跟秦是非合作。”
方卓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再次抹了把脸，哽咽道：“多谢大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你先回去休息。”秦昊示意方卓离开。
方卓迅速整理了一下仪容，低头快步走出会议室。
门外，武卫国和叶清崖正等着。
叶清崖目光在方卓泛红的眼角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诧异。
武卫国倒是没注意，跟方卓点了点头，便和叶清崖一起走了进来。
“大人，”武卫国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下一片乌青，但精神却很亢奋：“这是我和叶主任连夜赶出来的新区建设纲要和初步计划，请您过目。”
秦昊接过厚厚一沓文书，却没急着看，先扫了眼武卫国眼下的青黑：“新区建设刚起步，千头万绪，武主任也要顾惜身体。”
武卫国心里一暖，咧嘴笑道：“多谢大人关心，属下撑得住。”
秦昊点点头，这才低头翻看计划。
条理清晰，步骤明确，考虑得也周全。
他看完，将文书递还回去：“一期住宅区建设，就先按这个思路推进。不过，工业园的位置，需要调整。”
武卫国一愣：“调整？大人，会上刚定的用城中旧厂房过渡，等盐碱地……”
他话没说完，秦昊已经用手指点了点桌上那叠地契。
“盐碱地，八千五百亩，地契全在这里了。”秦昊语气平淡：“从此刻起，全部归县衙所有。地上的人，已经清空。随时可用。”
武卫国眼睛猛地瞪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步跨到桌边，手有些发抖地拿起那叠地契，飞快地翻看，越看呼吸越急促。
“真……真的全拿到了？！”他抬头，满脸狂喜：“太好了！有了这块地，工业园就能直接落地，不用再折腾两遍！省了多少时间、多少人力物力！”
他兴奋地转向叶清崖：“叶主任，你看！这下规划可以彻底推倒重来了！我们要重新勘测，重新设计布局！”
叶清崖的神情虽然依旧清冷，也没有多说什么，但看向秦昊的时候，眼底的钦佩却是隐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