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就像是失去了水的鱼。
刚才还如同烈油烹煮的滚烫，此刻，却安静的犹如冰窟。
元顿红着眼眶，这并不是说他痛哭过，而是肝气上涌，比岩浆还要炙热的血气沸腾于天灵盖之间。
让他浑身就好似煮沸一般。
这个结果，他从未想过。
五万大军，围剿京兆七府，可最后，竟还被对方杀出重围。
元顿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翻身下了战马，四周将士见状，纷纷四散，让出了一条路。
脚下土地，已经全都被鲜血灌满。
作为孕育了黄河湟水的河湟谷地，似乎又要孕育出第三条河流--------血河！
气味浓郁，全是血腥，令人不适，便是垂涎的乌鸦秃鹫，似乎都被这冲天血腥气味给阻挡在了外面。
便是它们，都无法承受。
元顿扫过压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场，唐军的尸体，似乎是从刚察城下，连绵于此。
其中自也夹杂着不少吐谷浑人。
还有不少吐谷浑伤患，在呻吟，在哀嚎，在大口的喘息着。
不过，唐军似乎全都已经没了气息。
他们脸上不曾出现过惊恐，他们手中的兵刃似乎也从未落下过，便是被斩断的手臂，那五指仍旧死死攥着早就缺了口的刀剑。
有不甘，有满足，有激动，有愤慨，自也有好似没有杀尽吐谷浑，而难以解开心中郁气的不瞑目。
元顿往前走了数步，嘴角瞅了瞅，眼眸深处的冷光，扫过四周的吐谷浑将士：“大唐秦川伯，可在这些尸体里？”
四周寂静。
片刻后，有人回答：“可汗，没有！”
“那还愣着干什么！！！”
“还不快去追！！！”
元顿嘶吼。
“可汗，苍羊部已经追击下去了。”那人缩了缩脖子，回道。
“都去，都去！！！秦川伯不死，你们还有脸在这里呆着？”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死要见尸！！！”
元顿长啸。
哒哒哒·······
声音落下，周围的吐谷浑骑兵一阵凌乱，而后陆陆续续开始朝着西方追去。
当黑压压的吐谷浑将士离去，这战场一下子更显得寂寥。
元顿站在中央，一动不动，只望着满地尸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将军，那里还有个活口。”这时，有亲卫匆匆走了过来。
元顿猛地扭头，瞳孔骤缩，而后快步走了过去。
一名唐军，披头散发，就坐在一个吐谷浑人的尸体上，手持利刃，撑着身体，尽管嘴里的血如同泉涌，可他确实还活着。
只是看样子，已经活不长了。
元顿静静看着他。
对方也静静瞧着元顿。
“你叫什么名字？”元顿突然问道。
“大唐燕郡王之子，罗宝！”
“咳咳咳········”
那人因为说话声太大，似乎这句话让他的情绪也无比强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然后，血从嘴里流的就更凶猛了。
“燕郡王？”
“我知道他，不过，你的名字，我没听说过。”
元顿眯了下眼眸：“你们大唐秦川伯，你认识吗？”元顿又问道。
“你知道他？却没听说过我？”罗宝皱眉，似乎还有些不甘。
“是这样的。”元顿深吸口气，好像对方的生命就要终结，所以，他也有了平生最多的一次耐心：“我要杀他，动用了五万大军，却还是被他逃掉了。”
罗宝眉角抖了抖。
“你·······你们要杀他？”
“这么说·······这一战········你们，你们早就········”
罗宝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惊骇，还是说生命力已经无法支撑，所以显得断断续续，总之说的很困难。
元顿直接颔首，让他闭嘴：“没错。”
“我设下伏击，想要斩下秦川伯的脑袋，至于你们，不过只是添头罢了。”
“只是，我不理解，我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看透我计划的。”
“我觉得，我已经布置的无比完美，你们应该是插翅难逃！”
这一点，元顿到现在还都想不明白。
“哈哈哈·········”
可听到他这话，罗宝直接仰天大笑起来，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好像包括自己在内的京兆六府，都有些傻！自己被人家玩耍的好似禁脔，可人家的真正目标，却看透了这些，最终安然无恙！
更主要的是，自己不过只是添头罢了，连他们的目标都算不上。
明明，明明对方算计的是张楚，最终，倒霉的却是他们。
可，这又怪谁呐？
不过，这样也好·······也好！！！
自己欠了他一个天大的人情，自己，终是能够安心些。
“你算的很好，你布置的也很不错，你骗过了我们的所有斥候，可是，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输在了什么地方？”罗宝望着元顿，笑着反问道。
这一刻他显得很轻松。
元顿没有说话。
其实，这个疑问，他也无法解释，明明，这已是一个死局了！可却还是被对方逃了出去！！！
罗宝也不等他询问，而是继续道：“你输在了，对人性的不了解！”
“刚察城，这么大的城池，这是一个很好的诱饵，这不，我们都上钩了。可是，这么香的诱饵，谁又舍得和他人一起分享呐？都想着独吞。”
“我是这样，他们也都是这样。只有一个人不为所动。”
“就是张楚，就是你所谓的目标啊。”
“所以，我自作聪明，带着我的部下，想要独吞，脱离大部队，提前进攻！那些人也都有自己的算盘，他们带着他们骑兵同样想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刚察城！”
“以至于，让你判断错了一切。”
“你以为，是我们大军一同发起了攻击，同样也没有等到张楚军进入你的埋伏圈，提前收网！殊不知，是我们的贪婪，驱使着我们提前发起了进攻。”
“哎·······”
“当然，也是他的冷静，是他的掌握，让他躲过了这一劫！”
“现在，我终于知道，这一路上，他为什么垫底了，为什么一直远离我们大军，他·······哈哈哈·······他真的名不虚传。”
“不过，死之前，能知道这一点，就算是死，我心里也总归好受些。”
噗通·····
说着，罗宝撑不住了，一头砸在了地上。
他用力的翻过身，好让自己死之前，能望着已是有夕阳落幕的苍穹。
他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是有运气的，能在死之前，知道竟然是自己误打误撞的让吐谷浑的计划，出现了破绽。
如此，自己拜托张楚，要他带着仅存的那几位新丰军回家这件事，自己似乎也不用欠他什么了。
自己身上的债，太多了。
追随自己一辈子的两位副将。
追随自己而来的三千府兵。
还不完·······
已经还不完了，所以，知道自己能少欠一个人的人情，罗宝很开心。
“我不如你·······我真的不如你········”
“张楚，希望你能带着他们，回到长安。”
“回到长安·······”
“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