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视柴绍带着京兆府卫兵离去,可他们仍旧是一动未动。
直到大批百姓把刚才柴绍他们所留下来的空地占据,直到不远处的数十辆板车,在吆喝声中离去。
李承乾咽了口唾沫,发懵的神情中才总算是有了些许的恢复,但即便如此,仍是满脸的恍然和急速的心跳。
他仍旧没有动。
只是双拳仍旧死死的攥着,只是那眸子仍旧死死的盯着柴绍离去的方向。
刚才,他们还都刚刚自我安慰了一番,都猜测北山县纺织作坊把家底都给搜刮出来了,这才凑齐了万套棉衣棉服。
可,柴绍的话,无情的直接击碎了他们心中的幻想。
三万套!
也就是说,北山县纺织作坊还有两万余套棉衣棉服不曾发售!
三万套啊!!!
他们怎么制作出来的?
这不可能啊,这明明·······这明明北山县的情况自己都一直掌握的差不多,明明北山县纺织作坊的所有去路,也都被自己在围剿中斩断!
他们应该早就没有了任何竞争力才对,可是现在········
李承乾再抿了下已是暴起来唇皮,呼吸,艰难,头皮,发麻。
“怎么办?”
他声音沙哑的开口。
只是四周,无人回答他的问题,即便是张玄素,这会也低下了头。
能把柴绍糊弄过去,张玄素心中便是充满了惭愧,再说了,自己也不是神仙,自己不过一个东宫少詹事罢了,真的是做不出来无中生有的戏码。
还能怎么办?
三万套啊。
按照现在曲江坊纺织作坊的进展来算,最少也得到了二月才有机会达成。
可是那时候,不说黄花菜都凉了,起码,将士们的需求都大大降低了。
“长孙冲,萧宪!”李承乾嗓子发痒的厉害,他用手胡乱的抓了下领口,低喝一声。
“殿下!”长孙冲和萧宪两人立马走过来,躬身。
李承乾幽幽盯着他们。
“去!”
“现在就去!”
“你们,还有贺兰越石他们,各自再送一批仆从来,上人,上人!!!”
“一万不够,就两万,两万不够,就三万!”
李承乾把怒火狠狠的压在了心底,怒吼道。
长孙冲和萧宪面面相觑,见两人不动,李承乾皱眉更深,心底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
“还愣着干什么!!!去啊!!!”
“都这个时候了,没有时间让你们在这里发愣了。”
“一群废物!!!”
李承乾嘶吼。
张玄素立马一挥手,让身后跟着的侍从,把李承乾围在了人墙后。
长孙冲苦笑一声:“殿下,这个时节·······你也知道,就要过节了,就算是家中的仆从,多也都领了主家的恩惠,和家人去团聚了。”
“这个时候想要找人·······”
长孙冲搓搓手,满脸的无奈。
李承乾直接给了他一个眼神,长孙冲赶忙低下了头。
沉默片刻。
“咱们还有多少钱!”李承乾咬牙。
“殿下,一百五十万贯,纺织作坊还有三十余万贯。”长孙冲小心回答。
“本宫的·······”李承乾深吸口气,不过话刚开口,就一下子又闭嘴了,斜了眼旁边的张玄素,咬咬牙,一把拉住了长孙冲的领头,扯到自己嘴边:“分给本宫的七十万贯,取出来二十万贯,还有你们吞下的那些,也都取出来些,把这些钱,送给各家,告诉他们,本宫只要人,只要织车,只要能做好了,事后本宫还重重有赏!”
李承乾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真是疼的厉害。
二十万贯啊,就这么又没了!
长孙冲闻言,不敢再言其他,吐口气,连连点头:“若是有钱的话,估计问题不大!”
“殿下,下官这就去办。”
说着,长孙冲便匆匆离去。
“等一下!”
突然,李承乾又大叫一声。
正要匆匆而去的长孙冲连忙回身。
“长孙冲,萧宪,你们,再给纺织作坊的大小官吏,发一分钱,就说是本宫的赏钱,让他们好好 看住那些织工,睡觉的时间,再缩短一个时辰,吃饭的工夫·······直接取消,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位置上用食。”
“都不要歇着了,动起来,全都动起来。”
“不惜一切代价!”
“你们知道,这一次,若是本宫输了,就算是你们,也落不到好!”
李承乾脸色阴沉。
“诺!”长孙冲和萧宪齐齐喝了一声,一溜烟的跑远了。
张玄素嘴角抽了抽,他望着两人的背影,急忙抱拳:“殿下,不可啊。”
“咱们纺织作坊的织工,已是········本就已是到了极限,若是再压榨········怕是会惊起是非啊。”
“而且,就算如此,殿下,那些大小官吏,不要再给钱了,不妨把他们的钱,分一些给织工们。”
“想必织工定是会感恩戴德,说不准会有新的变化!”
张玄素劝谏,直言反对李承乾的计策。
李承乾长长吐了口气,他看了眼张玄素,略有无力的摇了摇头。
“先生,已经晚了。”
张玄素一愣,有些不太明白。
李承乾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目光幽幽:“这里的消息,很快也会传到曲江坊的纺织作坊里。”
“若是一开始就给他们些小恩小惠,这个时候再发钱,或许有些用。”
“但之前,不曾照顾过她们,现在本宫若是发钱,定是会让这些人心中滋生对本宫的轻视。”
“她们肯定会想,之前十拿九稳的时候,不理会她们,现在快要输了,想起来了她们了,如此,说不准更会让她们滋生恶念,更加懈怠,如此,好让她们心中过瘾,并且看本宫的笑话。”
“人性,本恶,张先生,你说,对不对?”
李承乾这番话,让张玄素直接沉默。
他着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道理,确实是有道理的。
先前不看重人家的时候,爱搭不理,浑不在意,现在需要她们奉献了,再贴着脸去舔冷屁股,或许会有些许人心中升起暖意,但更多的,或许正如殿下所言,拿了钱,却更懈怠,只想着让东宫输。
“所以啊,本宫要把先前的计策,贯彻到底,本宫就算把钱给大小官吏,也不能施舍给她们。”
“抄家的县令,吃人的小吏。”
“这些人,有的是法子折磨人,这些人,也有的是法子,让不愿意干的人更加卖命的干!”
李承乾继续道。
之前,他采用这个计策,乃是为了节省成本。
毕竟,相比于庞大的织工仆从,大小官吏和守卫才多少人?
只要让他们一心为自己做事,这比试,自己会输?之前,他从未想过会输这件事。
而那些节省下来的成本,自然就能全都运往东宫!
所以说,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压榨织工,压榨仆从,压榨那些蝼蚁,把她们身上的最后一滴血都给压榨干净,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张玄素瞠目结舌。
他觉得,自己之前一直所坚守的准则,在跟着殿下的这段时间,好像,有些动摇了。
若是以往,自己遇见了这样的事,绝对会拼了命的弹劾主官,绝对会拼了命的为那些可怜的织工,仆从发声,讨要一个公道。
可是现在········
他竟然觉得,殿下说的这些话,确实是有理的,确实········也只能这么走下去了。
自己,都变得有些麻木!
自己········
张玄素望着李承乾已离去的背影,站在来往人流中,站在朱雀大街中,站在那些拿着棉衣棉服开心欢喜的百姓之中··········
出神。
麻木。
发愣。
好似丧失了身体的操控,一动不动。
当他回过来神的时候,天色,都已是不早了,有雪花,从苍穹落下,张玄素扬起脑袋,雪花落在眼睛里,落在脸上,落在嘴巴中,凉·······
凉的透彻心扉。
长安,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好像预示着下一年,对大唐而言,又是一个不错的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