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西市。
西市,就是现在北京的西四牌楼,明代杀人时的着名刑场。到了清代才逐渐把刑场从西四牌楼挪到了宣武门外的菜市口。
菜市口,此地杀了戊戌六君子,故而博得大名。
西市是明代处决官吏的专用刑场,西侧用于杀头,东侧用于凌迟,各有分工。
明朝末年杨士聪撰写的《甲申核真略》中记载:“西四牌楼者,乃历朝行刑之地,所谓戮人于市者也。”
明天顺元年正月,于谦被杀于西市,史载:“公被刑之日,阴霾翳天,京郊妇孺,无不洒泣。”
明嘉靖二十五年,杨金英等十余名少女被押至西市,被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所以,这里从来都不缺冤魂厉鬼。
袁崇焕被送往西市那天,行刑官是刑部侍郎涂国鼎。历史就是这么有趣,如果没有袁崇焕被凌迟处死,恐怕没有人会记住,这个在刑场席棚下正襟危坐的官员,名字叫涂国鼎。
按照律例,被一小刀一小刀割肉的凌迟,应剐三千六百刀,死后也得身首异处。行刑之后,由大兴县领走尸身,宛平县领走首级。
当然,在大兴县和宛平县领走之前,还要把首级高高悬挂在一根木桩之上,这叫枭首示众。
袁崇焕行刑那天,人声鼎沸,观刑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把刑场围得水泄不通。当涂国鼎再一次宣谕之后,群情激愤,大家没想到,原来袁崇焕居然是这么一个人,吃里扒外!
古斯塔夫·勒庞有一本书,叫《乌合之众》,专门研究群体心理学。他说,群众有低智化、容易被情绪渲染、易受暗示的基本特征,只需要简单化的断言和重复,形象化的语言和符号,神化的领袖权威,就可以让集体陷入无意识。
更何况,北京的百姓是亲身经历过已巳之变的,他们手中拿着烂菜叶和臭鸡蛋,向袁崇焕撇去。
人群中,有两人极其卖力,一个是崇祯帝,一个是曹化淳。
“看看这满城的百姓,哪个不恨袁崇焕?”曹化淳边从筐里丢鸡蛋边道,“五爷,要知道是这个结局,当初就不该对他这么好!”
“没错,是朕看走眼了!”说到“朕”时,崇祯帝压低了声音,幸好周围没人注意到他。
“一定要活剐了他!”崇祯帝这还是作为百姓,头一次沉浸式地体验杀人场景,所以愤怒中还带点兴奋。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袁崇焕高声念完自己最后的绝命诗后,面向紫禁城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昂头挺胸,等待行刑。
刽子手问他要不要喝酒?他拒绝了。
三千六百刀,每一刀下去,底下的崇祯帝都带头叫好,群众也跟着一片欢呼。
《石匮书后集》记载下了袁崇焕被凌迟的过程:
“遂于镇抚司绑发西市,寸寸脔割之。割肉一块,京师百姓从侩子手争取,生啖之。侩子乱扑,百姓以钱争买其肉,顷刻立尽。开膛出其肠胃,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齿颊间,犹唾地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骨肉俱尽,止剩一首,传视九边。”
《花村谈往》载:
“时畿辅百姓,初罹兵火,恨入骨髓,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腑之间,叫声不绝,真所谓活剐者也。”
《明季北略》记:
“时百姓怨恨,争啖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所谓活剐者也。”
半日而止,言外之意,半日后袁崇焕便断了气。
惨不忍睹,虽然人死了,但还是活剐了三日,共计三千五百四十三刀。
老百姓为何要买袁崇焕的肉,难道真恨他到了这种程度吗?
当然不是了。
旧时民间迷信,认为人血可以医治肺结核病,处决犯人时,有人会向刽子手买人肉用于治病,也有买蘸过人血的馒头。
具体可参考鲁迅的小说《药》。
不光中国旧时迷信认为如此,国外也不例外,在查尔斯·麦基的《大癫狂:非同寻常的大众幻想与群众性癫狂》中有一章《对圣物的盲目崇拜》:
“在处死残暴的布瑞威尔夫人时,巴黎人也表现得同样疯狂……据说,她曾经毒死过7个人。她被判处在格瑞威广场上烧死,并将她的骨灰撒在风中。让人们惊讶的是,在她服刑那天,她还打扮得雍容华贵、美丽端庄。很快,人们便把对她咬牙切实的咒骂演变成了惋惜。接踵而至的是,人们的这种惋惜很快又演变成了崇拜。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她当天晚上就被奉为圣人。她的骨灰被人们一点一点地收集起来,就连烧焦的木头也被哄抢。因为人们相信,她的骨灰能够避邪、驱赶巫术……”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人心表现的往往都是最深层次的人性。
在这里我本可以不举查尔斯·麦基书中的例子,但我想传递一个信息,就是这本书是我读过的、且认为非常值得一读的书之一,希望读者朋友们有空去深入阅读一下。
在围观袁崇焕被凌迟的过程中,只有一人,不像其他群众一样,集体陷入癫狂。
此人在人群中不住哭泣,用手掩面,直到袁崇焕变成没了头的骨架。
看着高高悬挂在木桩之上的袁崇焕首级,此人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让袁崇焕的首级被宛平县领首贮库,大兴县领身投于漏泽园!
虽然《石匮书后集》说“止剩一首,传视九边”,但历史终归是有温度的,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此人,正是袁崇焕的贴身仆人,佘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