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她,关家二小姐,一个带来奇怪生辰让他推演之人。
没曾想还能碰上。
温玉章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纸,眉头微微一皱,这画工确实一般,线条也不精细。可诗三百,她偏偏选了这一句。
飞鸟辞枝。
十二年前,他见过相差无几的画,连落笔顺序都无甚两样。
那时候,他还是个流浪在外的孤儿,和一群乞丐抢吃的,常被打得浑身是伤才能抢到一口馒头。
他每天的愿望就是不饿肚子。
年纪太小,杂货铺不愿意收他做工,他只能捡别人剩下的吃,早就看惯了白眼和奚落。
温玉章虽不修边幅,但长得不错,所以也有玩世不恭的公子哥要他进府陪玩。
所谓陪玩,可不是陪着打马球、闹学堂,而是满足他们的特殊癖好,如鞭子和蜡烛。
幸好他腿脚利索,跑得快,几乎都逃过了。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时间久了,终是有躲不过去的时候。
一日傍晚,他偷溜进酒楼里吃客人剩下的米饭,被赶回来拿扇子的人撞上,非说这扇子不是遗落的而是他偷走的。人赃并获,要拿他去见官。
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无依无靠,官岂会听他言语?
那人说不见官也行,就跟他回府,当他的书童,温玉章又咬又踹,却拗不过对方有帮手。
这时,邻桌有个小姑娘站了出来,一筷子打掉那人的手,童声稚嫩却难掩霸道,“你当我们这些人都是瞎的吗?明明是你自己忘带走了,偏说是他拿的。”
“臭丫头闭嘴,不然我连你一块收了。”
她手撑着桌子,一个翻身来到面前,对着他两腿间一踢,“眼里的绿光都快冒出来了,一看就是见人长得不错,想要满足自己龌龊的心思!”
“你——”
那人伸出食指,被小姑娘拿小刀一划,嗷得一声吃痛尖叫。
小姑娘趁此空档,抓着他的手就往外跑,七拐八扭的,到陋巷才甩掉那些人。
正值雨季,两人身上都沾着雨水和泥点,十分狼狈。
“狗皮膏药,总算清静了,”她见旁边的人仍旧四处张望着,于是问,“放心,已经没人跟着了。”
“不是,”温玉章的声音有些哑,“你的护卫呢?”
“什么护卫?没有护卫。”
温玉章砸吧两下嘴,小脸满是疑惑,“大小姐出门不应该有丫鬟护卫吗?没有护卫你怎么敢喝止他?”
“我才不是什么大小姐呢,我是江湖侠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冲他抱拳,学着大人的样子,“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后会有期。”
她转身就走,却被一只小黑手拽住了。
“干嘛,赖上我了?”
温玉章怯懦道,“我没地方去,能跟你一起吗?”
“不可以。”
“他们会盯上你的,”他说,“我能保护你。”
她回头,自上而下扫视了他一眼,“就你这弱鸡样,能护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你救了我,我要报恩的。”
她不搭理,只说,“等你真有能力了再来报恩吧,你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小命了,赶紧想想下一顿怎么吃饱肚子更实在。”
温玉章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跟着谁都是拖累。可他实在无计可施了,今天已然得罪权贵,说不定明日满大街的乞丐都会帮着找他去邀功,他若是不跟着面前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后几日,她去哪儿,温玉章就跟到哪儿,收到了不少白眼。
但这些白眼和那些嫌弃他的人不一样,他不会觉得不开心。
大概过了半个月,她总算松口,开始跟他讲话,也就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叫容辞枝。
她是真的没有护卫,一个人走南闯北。
她喜爱武艺,每日都会勤勉练功,她也喜欢画画,虽然画得不好看,没天赋,但她就喜欢动笔,一点也不惧旁人异样的眼光。
两人在一块儿待了三个月,从最初的不熟和嫌弃,逐渐成为了朋友。
后来,她和一个老僧汇合,前往别处。
分别时,老僧凭自己的面子,将温玉章送到了最近的道观,让他跟着观主习天地之道,不用再每日担惊受怕。
也是从那开始,他再也没见过容辞枝。
直到十年后,老僧再度来访,他才知道原来自己面前的就是享誉盛名的观尘大师,而那位一身侠气走四方的姑娘是镇国公的掌上明珠。
镇国公府倒了,她也死了。
温玉章看着手里的画,仿佛看到了当年在自己面前作出丑图还硬要逼着他说好看的人。
她……难道没死?
温玉章蓦然抬眼,四下找寻皆不见踪影。
他面色凝重,举步茫然。
都说镇国公府乃因通敌卖国而被抄家流放,可从他的推算来看,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紫微星若隐若现,一定有大事发生。
“小伙子,诶,诶,边儿去,别挡道啊!”挑着扁担的老翁声音粗厚,指挥往旁边散,筐里的黄杏滚落了两个到他脚边,老翁心心疼得看了一眼,倒也大度,“那两个就给你吃啦,自家种的,可甜了。”
温玉章恍惚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
是挺甜的。
他把画纸悄悄攥成一团,塞进袖子里,追上前面卖杏子的老翁。
“老人家真是种杏的高手,我就从没吃过这么甜的杏儿!”
老翁一笑,“看你刚才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还以为是个痴傻的,没想到挺会说话。”
他占了个台阶坐下,两筐杏儿摆在身前,开始叫卖。
见温玉章不走,奇怪道,“你跟着我作甚?”
“我初来此地,不甚熟悉,想问问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老翁:“镇子上留下的大多是老骨头,哪里有多少吃喝玩乐的地方,想要吃好我可以给你指几个地方,都是开了很久的店,有口皆碑。要说好玩的,那你可就来错地方了。”
温玉章指着大街行人,“这不年轻人很多吗,单看这一条街,比某些郡县还要热闹。”
“那指定是来了大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