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别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赵书卓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王建国的肩膀。
这一拍,带起了工装布料上的些许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打着转儿。
他的目光扫过王建国乱糟糟的头发,那里还沾着今早推自行车时蹭到的草屑。
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就像个好不容易考了满分,急着向家长讨表扬的孩子。
办公室角落里,宋主任正埋头撰写文件,钢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不绝于耳。
王建国偷偷朝赵书卓挑了挑眉,又指了指宋主任忙碌的背影,那模样像是在说\"瞧见没?全靠我\"。
赵书卓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手帕,作势要去擦王建国脸上的汗渍:
\"再得意,脸都要笑僵了。\"
窗外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还有远处拖拉机突突的轰鸣声。
王建国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手揽住赵书卓的肩膀,工装布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书卓哥,等卫生所建起来,我可得让宋主任给我发个大红花!\"
他的声音里满是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村民们在卫生所门口排队看病的场景。
赵书卓任由他搂着,感受着对方手臂传来的温度。
他望着王建国眼底跳动的兴奋光芒,突然觉得,就算这个弟弟偶尔有些\"欠揍\",但为了这份难得的热忱,宠着又何妨?
毕竟,在这广袤的北大荒上,正是因为有了这群敢想敢做的年轻人,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才会一点点照进现实。
公社大院的老槐树在头顶沙沙作响,几片泛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赵书卓的军大衣肩头。
二人跨出青砖大门时,日头已经爬到中天,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蜿蜒成两条曲折的线。
赵书卓伸手拍了拍自行车后座的尘土,车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墙角啄食的麻雀。
\"建国,我得去生产队一趟。\"
赵书卓望着远处田埂上正在劳作的人影,眉头微微蹙起。
\"听说最近播种进度有些慢,我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的目光扫过王建国被晒得黝黑的脸庞,工装衬衫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印出深色的汗渍。
王建国抹了把额头的汗珠,喉咙里发出爽朗的笑声,震得胸前的铜纽扣跟着晃动:
\"书卓哥,你离开了这么多天,是该到生产队去看看了!\"
他伸手捶了捶赵书卓的肩膀,粗粝的手掌带着北大荒汉子特有的力道。
\"自打你去接小花姐,队里的壮劳力都念叨你呢!\"
说着,他弯腰捡起块石子,朝着远处的土坡扔去,惊起一群觅食的田鼠。
赵书卓刚要开口,却见王建国突然直起身子,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纸页间还夹着干枯的艾草。
\"我就不去了,\"
王建国用指甲轻轻摩挲着本子上画的卫生所草图。
\"我得回家跟我的朋友写信。\"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地平线尽头翻滚的麦浪。
\"就是我跟宋主任提过的药师,他在药材配伍上有一手,要是能把他请来......\"
话音未落,一阵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赵书卓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
等风过去,他看见王建国正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拭笔记本,仿佛那不是张普通的纸,而是承载着整个村子希望的珍宝。
\"这事儿拖不得,\"
王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想连夜写封信,明天一早送到公社邮电所。\"
赵书卓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并肩奋斗多年的兄弟,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们刚到北大荒时,也是这样在烈日下规划未来。
那时的王建国还会因为手被镰刀割破而龇牙咧嘴,如今却能为了筹建卫生所,在宋主任面前据理力争。
\"行,\"
他重重拍了拍王建国的后背。
\"写信的时候把这边的情况写详细些,需要什么药材、器械,列个单子出来。\"
两人站在路口,脚下的碎石硌得皮鞋生疼。
远处传来生产队收工的哨声,悠长的声音在旷野上回荡。
王建国将笔记本郑重地塞进怀里,工装裤口袋被撑得鼓起:
\"书卓哥,等药师来了,咱们卫生所的药材库房可得好好拾掇拾掇。\"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说不定还能种些咱们北大荒特有的草药呢!\"
赵书卓跨上自行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响。
他回头望去,王建国还站在原地挥手,身影渐渐被正午的阳光镀上金边。
风掠过麦田,掀起层层绿浪,仿佛预示着这片土地即将迎来新的生机。
赵书卓捏着自行车车把的手微微收紧,金属车把冰凉的触感透过磨破的手套传上来。
他望着王建国被阳光晒得发亮的额头,那里细密的汗珠正顺着发鬓滑进工装衣领。
远处生产队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扬起的尘土裹着麦秸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眉间凝结的疑惑。
\"建国,\"
赵书卓转动自行车脚蹬,链条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你说的那个会配药的朋友......\"
他顿住话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记忆突然翻涌——前几个月的某一天。
霓虹灯下的街巷湿漉漉的,积水倒映着歪斜的招牌,他们在七拐八绕的胡同里寻找黑市药贩子。
雨幕中那个戴着灰布口罩、眼神警惕的男人身影,此刻与王建国口中的药师渐渐重叠。
王建国弯腰捡起块棱角分明的石子,在掌心反复摩挲,粗糙的指腹蹭得石面沙沙作响。
\"书卓哥,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抬起头时,嘴角漾起一抹苦笑,阳光斜斜地照进他眼底,映出些许难以名状的复杂神色。
\"正是他。\"
石子被远远抛向旷野,惊起几只在土堆旁觅食的麻雀。
赵书卓的目光落在王建国磨得起毛的袖口上,那里还沾着今早修农具时蹭到的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