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螭龙岛的途中,赫晚与大师兄回到驻地。
几个师弟凑上前来,问了声辛苦。
二人回到屋子,找出一个陶坛,把那绿色的光球往坛子里一封。再不理会。
李玉荷是还有意识的。
他魂中满是戾气,怨恨着世间一切。他等着这些道士把他放出去的一天。那一天,他定要闹个翻天覆地,定要亡得轰轰烈烈。
大师兄与赫晚并不知李玉荷想了什么,因为这坛子会一直堆在那个角落。既不会有人敬香给他,也不会有人前来理会。
坛口盖着一张封魂符。那张封魂符效用大抵也就是百年。百年后朱砂干了,字迹消了。里面魂也就散了。
莫要说往生,李玉荷本人,与这世间的一切勾连就此断绝。
螭龙岛十分广袤,北面海岸线长有十余万里。岛上约百万人口。这些人大多都是凡人,修行之事却人尽皆知。便是说,这百万人皆算是有缘人。
百来年就会出现一些个有根骨的,届时会有小宗门的长老登岛挑选。择中了就领去大陆宗门,择不中,便留在螭龙龙宫当个行走。没有正道功法,金丹便是寿终。
但海岸上的港口中,未必都是岛上原住民。
譬如当下入港的宝船,这一船就都是普通的俗人。里头还泊着一艘前往中州的大船,比四海清号小不了多少。桅杆上升着船旗,“雅乐号,庄氏航运”。
杨暮客站在船头,瞧见了这船旗眉头紧锁。
以望炁术看去,又瞧见了几艘飞舟巨船飘在道中山头。那些飞舟气象非凡,灵光自现。
岛上九天之上飞着螭龙守卫,红龙张牙舞爪,踏云而行。蜿蜒飞来,停在半空。船中镇守常与道人踏云从海神堂中飞出来,恭敬作揖,说了些什么。
杨暮客收了望炁术,一直这么看下去,难免有窥伺之嫌。
不多时,常与飞身落下,差遣弟子前往船中通知此回渡海修士。“今夜螭龙海海主设宴,招待一众修士,请诸君持请柬准时赴宴。”
站在船头的杨暮客心中有感,一拧身,回到了六楼桂香园中。
不多时,常与的亲传弟子青岚便登门拜访。
“”紫明上人,今夜入港之后,螭龙岛中海主设宴,招待诸位来访的修士。这是请柬,酉时请您于船头甲板处等候。自有人前来接引。”
“多谢道友前来告知,紫明欣然前往。”
送走了青岚,杨暮客来到院子里,看见船灵曾船师。便问他。
“你也在这院子里,咋没你的请柬呢?”
曾船师撇嘴道,“人家请的是修士。老夫是修士吗?况且就算请我,我也得离了船才行。航程之中,老夫只能守在船上,一步都离不开。”
杨暮客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不过你也不要气馁……”
曾船师眉毛一立,“老夫气馁作甚。”
“老船师守着大船,吃不到好东西……嘿。贫道连吃带拿,自是要给你备上一份。”
“上清门收了你这个弟子,当真是……”
杨暮客盯着船灵,船灵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下去了。
而后杨暮客去小楼屋中告知此事,贾小楼自然是放他离去。并且让他先记记路,明儿就下船在这岛上转一转。杨暮客自然应下。
到了酉时,杨暮客掐着障眼法直接踩云来至船头。一个身着龙鳞纹样官袍的筑基修士在船头候着。他把请柬递过去,那官员笑眯眯地看着。
本来这官员没必要亲自领着去认门儿,但这人身份不一样。这是高门弟子,自然要亲自陪同。
俩人便一同踩云朝着螭龙殿飞去。
螭龙殿建于一片湖中岛上。湖中岛山峦起伏,一条羊肠小道九曲十八弯。连过九门。
俩人飞着,自然不必走门,直接来到半山腰的龙宫门前。
下面许多炼炁的修士还在气喘吁吁地登山。
落下云头,那官员指着正门儿说道,“紫明上人。前面儿只能您自己往里走,本行走只能送到这里。”
“可用挪移之术?”
龙宫行走讪讪一笑,“最好还是别用。”
“明白了。”
杨暮客掐着子午诀作揖,“多谢道友一路护送。”
龙宫正门院子里立着十八根盘龙柱。每条柱子上都盘着一条蛟龙。活的。他笑嘻嘻地与这些龙种拱手,大步流星往里走。
再进了正院,院子中摆着许多桌案。已经有些修士抵达了,包括与杨暮客有过一面之缘的定海宗炼炁弟子。他继续往上走,迈过门槛再入内院。
内院诸多修士站在一起谈天说地。除了常与,杨暮客是一个都不认得。
那一伙人结伴上前,“我等恭迎上清门紫明上人。”
杨暮客也赶忙站定掐诀作揖,“紫明拜见诸位道友。”
那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心中暗道,好一个钟灵毓秀。
酉时四刻,星空大展。螭龙殿正门打开,金光四射。一个红面老者头生双角,从中而来。
内院的修士早就商量好了,待海主出来,便齐声问候。
“恭迎海主大驾……”
“诸位免礼,诸位快快免礼。老朽平日就好望炁。今日望见了紫气东来,喜事儿,喜事儿啊……”
众人目光都盯着杨暮客。
杨暮客咬了下嘴唇,并未做声。他从北来,紫气东来?与他何关?
“上清门小友,你的故事。老夫早就听过,一直未见其人,听闻你从海上归山门,可是叫老夫好等啊。”
杨暮客这才上前一步,欠身道,“海主廖赞了。”
“来。”海主上前捉了杨暮客的胳膊,“随本尊入殿……尔等一同……”
“多谢海主款待。”
宴席之上,杨暮客并未做声。只是吃吃喝喝。欣赏宴乐歌舞。
那些螭龙龙女时不时抛一个媚眼过来,杨暮客哆哆嗦嗦,魂儿都要被勾去了。
小道士本以为,宴席之上海主定然有事要讲,亦或者是海货贸易之事要和常与道人商量。但大家只是吃吃喝喝,甚至都没有人上前说什么吉祥话,就更甭说行酒令了。
也对。这修士宴席,又岂能与文人玩乐的宴会一样呢?
起初杨暮客还很谨慎,但后面他当真是连吃带拿,也不知道害臊。
“这位侍者,敢问这个甜糕还有没有?麻烦帮贫道包一份。”
“劳烦侍者,这个水晶肉不错,也麻烦包上一份。”
宴席尾声,海主问杨暮客,“小友难不成在席中吃不饱?回去还要进补?”
杨暮客摇头,“师兄俗身还在船中等候,我又岂能独自一人享受?”
此话一出,席间落针可闻。
是了。这一回,又岂是这小道士一人归山。还有一个合道之中的大妖呢。
海主眯眼一笑,“是我的不是,此回宴客竟然只请了修行界的道友,却忘了船中还有化凡合道的真人。小友只带上这么一点儿,实在过意不去,这便让后面侍者准备好一席餐饭,待你归去之时带走。”
“如此便多谢海主了。”
酒过三巡,杨暮客挑挑拣拣吃了些。面上坨红,这灵酒劲儿大,浑身燥热不已。
“诸位道友来此欢聚一堂,想来都是久不能见,不如借此机会相聊一番。本尊与常与道人有事相商,暂且失陪。”
“吾等多谢海主款待……”
等海主和常与道人离席后,一个老道士起身来至另一个老者身旁。
杨暮客孤零零地看着他们谈天说地。
忽然一个人径直朝着他走过来……
宴席后面的耳房之中,常与道人跪下给海主叩头,“海主大人,紫明上人毕竟还在我定海宗镇守的船上,还请您高抬贵手,莫要太过为难他。”
那平易近人的红面老者此时面无表情,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常与。
“这小道士一路为龙种张目,说了许多不该说的。本海主考校考校他,有何不可?”
常与是见过杨暮客请来龙种行走护卫,也见过他搬出大神。今日得罪了他,来日他要记仇,你这海主能量惊人,自有人来说情。可我定海宗如何接的下这等仇怨。
常与只能硬着头皮说,“海主大人。锦旬真人曾经在我四海清号上显露行踪。您着实不必多此一举。”
海主也抬眼看了下天上,叹了口气,“你修行数百年,不过也就是金丹修为,比他强些有限。他若当真天赋异禀,你又如何要担心他?”
听着海主含沙射影之言,常与是一句话都答不上了。
外头宴席之上,那人来至杨暮客身前。
“久闻上清道法高明,源于太一,最善论道。”
杨暮客抬眼去看此人,酒意上头哼了一声,“你是何人?”
“鄙人乃是灵幻宗门外行走,道号朗致。”
杨暮客抬眼一看,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福生无量,朗致道友请受紫明一拜。”
“不敢不敢,紫明上人辈分高绝。晚辈当不起此拜。”
杨暮客借着酒意呵呵一笑,“不知朗致道友前来,是要与贫道交好吗?”
“不。晚辈是想请紫明上人指教一下晚辈的弟子。”
杨暮客哼地笑了。
跟随小楼一路,他纵然是不会玩心眼儿。也明白这局面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锦旬真人喊来,挑一遍天道宗执掌中州财运的毛病。而后兮合真人以晚辈之身与锦旬论道一场。最后兮合真人败退离去。
锦旬胜了吗?没有。在兮合敢于向锦旬发起论道那一刻。锦旬真人便输了。
而这朗致道人,便是杨暮客的现世报。
天道宗果真是一点儿亏都吃不得啊。
杨暮客缓缓起身,运转基功神思清明。那一脸的坨红褪去了。他背手环视诸人。
“既然道友欲要贫道指点晚辈,贫道自是当仁不让。明日贫道要与家姐在岛中游玩,怕是脱不开身。那便后日清晨,贫道行早课之后。便来这龙宫,请诸位道友一同来此观赏贫道论道。”
“岂敢言之论道。不过就是让前辈指点一番晚辈的晚辈而已。”
“呵……何故指点晚辈的晚辈。贫道就指点指点你吧。”
在场众人愕然地看着杨暮客。
朗致也愣住了。
“晚辈可是阴神修为。”
“贫道筑基。”
啧。朗致道人弄不懂这小道士是个什么想法。
“恭敬不如从命……晚辈领前辈法旨。”
宴席过后,杨暮客提着大包小包乘云回到了船中。
落入桂香园,把海主赠与的一桌餐饭递给了船灵。
曾船师笑呵呵接过去,“怎么出去一趟,黑着一张脸回来。吃酒还能吃出闷气来?”
杨暮客也自嘲笑道,“闷气没吃着,吃了一根梁子。”
“此话何意?”
“贫道约好了与人论道。”
曾船师一声不吭拿着灵食进屋去了。
杨暮客提着那两个他吃着觉着好味的甜糕和水晶肉来到小楼屋中。与小楼说了几句话,说了下宴席上的见闻,说那曲乐如何好听,说那舞蹈编排精美。
来日天明,杨暮客随着小楼一同下船。这回喊上了季通。毕竟有一个凡人护卫,凡俗之事处置起来容易得多。
贾小楼他们前脚刚走,便有一行人登船。
是那庄氏航运的船东。
一层最深处的官宅之中,两家船东主管会面。
“鄙人来此,是要寻一个人。那人名叫李玉莲,他家中寻他,让我等把其接回去。有家有业,漂泊在外不像话。”
四海清号的主管听了一愣。二楼死人那事儿不小,毕竟查出来也算是个贵家公子。此事儿已经传信去往中州。怎地还有人上船来寻?
“您不知道么?那李玉莲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他的遗物呢?”
四海清号主管赶忙起身说,“他的遗物我们已经封存好了。是准备返航之后,交还给李玉莲的亲族。不知大人您是否有法证明你与他的亲族有联系?若有的话,由你们顺路带回去也好。”
庄氏航运主管面色为难,“您还是先告知我,他是怎么死得。尸首在否?还能招魂否?”
“尸首还在。但……招魂可能……实话与您说了吧。此人染灵入邪,已经被道士处置了。”
庄氏航运啪地一声拍响桌子,“染灵!你这船上怎么回事?大海茫茫,皆是无定炁脉。人怎么会染灵?难不成他还能吃了妖精不成?咱们走过的航路都一样!我庄氏航运,来往一趟,一人不曾染灵。是不是船中有人害死了那李玉莲。而你!要推脱他人?”
“呵。庄主管。海航危险至极,客死他处,死法不一,不足奇。他是染灵死的,尸体有异。您若不信,请来仵作验看一番不就好了?反正就在船下的冰室里面存着。化冻也不需一时三刻。卧凤郡李氏,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门阀。何故跟我来置气。你们庄氏难不成这点儿小事儿都要颐指气使,亏得还是豪门望族。”
两家船东就这么谈崩了。
四海清号的主管自是有他自己的底气。他四海清号,船中拉的可不是一般货物。又岂是这庄氏海货走私之船能比的?
更何况,这庄主管怕是一直漂在海上。还不知,如今他庄氏大难临头。这船货,到了中州姓谁还不一定呢。
游玩一日的杨暮客归来,吃了饭,好好陪着小楼姐读书写字。
子时正是入定修行的好时候,他踩云飘到了海神堂之上的观星台。
搬运基功以观想法照见寰宇。
时光中的那一缕光从天而落,目之所及,问海之深,问天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