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埃塔的目光在凯尔身上停了半瞬。
她没有立刻应声，只是指尖在袖摆上轻轻一捻。
壁炉的火光在她深紫的法袍上跳动，将领口的银灰法阵映得忽明忽暗。
片刻后，她才微微颔首，声音清冽如旧，却比刚才对巴德尔说话时多了丝几不可闻的温度：“嗯。”
一个字，不重，却像块小石子投进凯尔银灰色的眸子里。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了蜷，耳尖泛起层浅淡的红，原本挺直的肩线悄悄松了半分。
“这位是魔法师公会的莉莉埃塔大人。”察觉到年轻小子们失礼的表现，巴德尔板着脸朗声介绍道。
在场的十几个年轻佣兵顿时表情复杂起来。
原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莉莉埃塔？
所有人都听说过她的名号。
她是这片安达路西亚大陆上实力排得上前列的亡灵系魔法师，也是一位魔法研究者，开发过不少新颖的魔法武器和道具。
更重要的是，在整体偏向于贵族议会的魔法师公会之中，莉莉埃塔却是不偏不倚的“中立派”高层人员。
甚至于，她与被贵族议会和魔法师公会大部分人所憎恨的萨拉丁阁下，是关系还不差的旧识。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爆了个火星，驻扎点在一瞬间被诡异的气氛充满。
星翼队的佣兵们像被施了定身咒，个个僵在原地。
阿斯洛想问点什么，眉头拧成个疙瘩，黑发垂在额前，独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瘦高个扎伊德手里的战斧“哐当”砸在脚边，他张着嘴瞪着眼，像是第一次认识凯尔似的。
矮壮佣兵挠了挠头，小声跟旁边的同袍嘟囔：“凯尔那家伙……居然是这等人物的徒弟？”
他们星翼队的佣兵向来瞧不上凯尔的“没血性”。
在星翼队眼里，佣兵就该像阿斯洛这样勇猛无敌，锋芒毕露，抡着剑冲在战斗的最前头。
至于星之祝福的那群菜鸡，还有身为副队长但永远只会克制和忍让的凯尔，都是是他们鄙夷排挤的对象。
阿斯洛斜睨着凯尔，心里翻涌着说不清的烦躁。
——是觉得凯尔这温吞性子、不上不下的实力，根本配不上做那等人物的徒弟？
还是更气他捧着金碗讨饭似的，明明有尖端实力的魔法师当师父，术业上却半吊子得很？
——甚至连为人上，既没学到莉莉埃塔那不言自威的气势，也没练出顶尖佣兵的狠劲，偏偏守着那点“隐忍”当宝贝，简直是糟践了这层师徒关系。
这来得莫名的杂念跟刺一样扎得他喉头发紧，最终只化作声冷哼，别过脸去。
莉莉埃塔没理会周遭的骚动，她不急不缓地向着凯尔和扎特所在的桌子走来，身后的十名学徒们垂着视线跟随在她身后。
正此时，迈雅眼神一转，不期然与一双熟悉的深紫色眼瞳对上视线。
“？”矮萝莉面色惊异地挠了挠头。
十名学徒之中，有个穿银灰色法袍的家伙格外显眼。
那少年身形高挑，银发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着。
瘦削但建模似的脸也是一脸见了鬼似的表情莫测。
这不是上午在星陨塔广场，被他们费了一番功夫帮了一把的索涅拉嘛！
莎拉的好大侄！
四目相对的瞬间，迈雅忍不住挑了挑眉，算作是打招呼。
少年的紫瞳猛地缩了缩，耳根泛起层薄红。
他像被烫到似的，飞快转回去，假装盯着地面的石板缝，手指却无意识地攥了攥法袍下摆，银灰色的布料被捏出几道褶皱。
嗯？
迈雅满脑问号。
凭这少年之前留给她的印象，她还以为这是个喜欢端着冷脸但易燃易爆炸的隐藏火药桶。
原来，他还是会害羞的性格吗？
——等一下，这家伙害羞个溜溜球？不就是顺手帮了个忙的事，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吗？
她刚想张口打个招呼，却见索涅拉肩膀僵了僵，干脆往前挪了半步，移到另一个高个学徒身后，拿别人挡住了自己。
——这又是干什么？
迷惑行为。
迈雅继续挠头。
回头一看，小伙伴们显然也发现了索涅拉，此时都有些表情诡异。
“这小子，”飞翔的猫悄声吐槽，“上午不还是广场上形单影只被同期孤立围攻的小可怜吗？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变成这个看着很厉害的女士的学徒了？”
“看佣兵们的表情，这个美女好像地位很高的样子？”笔书画摸摸下巴。
“八九不离十，”一一星小声补充，“你看星翼队那几个凯尔的老对头，现在脸色又青又白的，一脸的羡慕嫉妒恨收都收不住。这位美女肯定是个厉害人物。”
“他们羡慕嫉妒个毛毛虫啊，”迈雅嘴角抽了抽，“一个个的都是物攻战士，羡慕人家的魔导师厉害做什么？”
一一星：“没记错的话索涅拉是上午那场活动是入会试炼吧？是不是我们帮了他之后，他表现出来的天赋让这位厉害魔法师看上，收徒了？”
飞翔的猫：“星哥你的推论很合理。所以他能从上午差点混不下去的小可怜，到晚上摇身一变跟在实力魔法师后面再和我们见面——都是我们的功劳。”
“所以他应该好好感谢感谢我们！”
“就是！待会正好找他借点绿宝石，我们现在还是灰名这么惨——嗷！”
“……”笔书画伸手，往左右两边人的腰上一人捅了一下，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你们俩废话怎么这么多，少往脸上贴金子。”
壁炉的木柴又“噼啪”响了声，把迈雅的目光拉了回来。
“寒暄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北方前线发生了什么，相信大家也已经知道了。”莉莉埃塔走到黄木长桌旁，指尖轻轻拂过堆在桌角的卷轴，“诸位，据我们公会这边的情报，卡伦出发前，曾在黑石堡垒领过三份北境布防图。”
她的声音清冽如冰，目光落在阿斯洛和凯尔身上，“档案室的领用记录，我需要看看。”
“没问题。”阿斯洛点点头，转向副队长，“诺玛，你去通证台找伊莱取一下钥匙。”
星翼队的佣兵们都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连最咋咋呼呼的扎伊德都乖乖站着，目光偷偷瞟着莉莉埃塔。
魔法师一身深紫法袍上的暗纹在火光里流动，像藏着片冻结的星空，让人不敢直视。
“哎？我记得，魔法师公会、贵族议会、佣兵联盟，不是三足鼎立，互相制衡的关系吗？”迈雅后退两步，戳了戳坐在旁边有些发呆的扎特，把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用气音问道：“怎么你们一个个跟听上司训话似的？你们是佣兵，她是魔法师公会的，又不是上下级，为什么让她来查你们的档案记录？”
“你误会了。”扎特往莉莉埃塔那边瞥了眼，压低声音回答：“制衡归制衡，规矩还是得讲。正是因为互相制衡的关系，所以佣兵联盟前线出了这样的失利事故，魔法师公会有权核查，不仅如此，贵族议会也有这个权力。
反过来也一样，要是他们管的部分出了问题，比方说魔法师公会巩固的古莱昂屏障出了破绽，或者贵族议会违反公约集结千人以上的卫队，我们佣兵联盟也能上门查他们的责任。”
迈雅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不是谁管着谁。
她再看星翼队那些佣兵们的异常表现，倒也真的像是在遵守这层规矩，只是莉莉埃塔的气场实在太强，才显得这群家伙看着格外顺从。
扎特见她听明白了，又扭头去看壁炉：“不然哪来的制衡？真要各管各的，整片大陆早就又是混战一片。”
莉莉埃塔的视线扫过厅内所有佣兵，从阿斯洛紧绷的侧脸，到星之祝福队员低垂的眼，“我代表魔法师公会而来。用不了多久，贵族议会也会派人‘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