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立庙宇，绿瓦堆红墙。
不闻人踪迹，却见香火浓。
天云背着杨青青登至山顶的那一刻，如同鱼儿见证龙门，蜉蝣得观天地，起了非同凡响的感悟。
纵观前尘，谋算香火的数万年岁月，简直无趣、无情、无意至极！
红尘为地狱，生死作囚牢，一千年不到的时光中，天云已经体验了无数种痛苦。
那是贪婪的代价，是罪孽的恶果，都被他亲自品尝。
如今记忆尽复，那数万年高高在上的为神岁月，竟还不如这千年磨难来的深刻。
他曾娶妻生子，曾与人结交，曾缔造家族......那些曾被他鄙夷的肉体凡胎之情感，那些真挚赤诚的呼喊，比所谓的仙神香火要重要得多！
而这些凡人视若珍宝的情感，天云山地界世代生存的人们，数万年的时光里，却都因为自己、一个贪婪无底线的神明，亲手缔造苦难，让他们历经生离死别、灾厄痛苦，明明拥有，却又遗憾失去！
自始至终，人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因为他们本就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仙神的欲望在作祟！
无妄之灾......这是无妄之灾！
“天云......天云山神......哈哈哈，愚蠢、愚钝至极！”
天云又哭又笑，状若疯癫，后悔不迭。
“若是不曾体悟芸芸众生，所谓的永生岁月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空妄！迟早走向迷失，毫无意义！”
“我的妻，我的儿，我曾拥有的一切啊！！”
无数的痛苦记忆涌进脑海，天云一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是那个贪婪的天云山神，还是备受煎熬的天云。
他下意识要抱紧自己的头，可刚稍微松手，一抹下坠的沉重感从背后传来，让他强行清醒了过来。
杨青青，杨姑娘！
杨姑娘还没脱离危险呢，自己怎能停下！
天云强忍痛苦，偏头看着杨青青苍白的面容，那些歉疚和罪恶感全都被抛之脑后。
救人......自己要救人，这是赎罪，也是心之所向！
“山神，红叶山神！”
天云登上山顶，跪倒在了山神庙前，大声呼喊。
他将杨青青的身躯平稳放在地上，随便捡起一块还算锋利的石头，再度割破手腕，三跪九叩，用脑海中血祭的方式强行呼唤对方。
呼——
风声渐起，庙内烛火飘摇，却不见人影出来。
天云也顾不得许多，只当这就是回应，当即背起杨青青走进了山神庙。
“红叶山神，我为此女子的魂魄而来，请你将她的魂魄完整归还吧！”
天云脑海中闪过自己身为天云山神的记忆，看着地面上的蒲团，眼中有一丝纠结。
但还是跪了下去，虔诚叩首。
他深知，自己已不再是山神，被剥离了仙力与神格，人不人仙不仙的，跪伏对方算不得触犯忌讳。
庙中安静，烛火平稳燃烧，香堂上的三根长香缓缓飘散着轻烟，点缀得背后的神像有几分虚无缥缈。
“红叶山神，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这凡人女子吧，若有怒气，撒在我身上便是！”
天云红着眼睛，脑中有某种固执的声音在呐喊：你是神，不可为了一个凡人下跪！
但另一种更加清晰坚决的声音也在呼喊：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你给他人带来了厄运与苦痛，这是赎罪之路！
然而，不管天云脑中如何挣扎，在庙里又怎样呼喊，这山神庙依旧静悄悄一片。
山神未曾露面，反倒是把守庙的一个老者喊了出来。
见天云悲怆模样，也是摇头叹息。
又一个来庙中祈愿的，可神哪会倾听所有人的声音，上香拜庙，无非都是讨个心安罢了......
守庙老者递给天云三根长香，看着倒在地上的杨青青，叹了一声作孽，退居庙宇后堂，没有再多管。
守庙多年，再怎样绝望哭嚎过的人他都见过了，天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正如这世上的苦难，自作孽也好，大势所行也好，亦或是遭受无妄之灾也罢，永远不会结束。
天云强忍着情绪，拿着长香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又在蒲团上不断叩首。
“求求你，饶过她吧，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医女，采药也是为了治病救人啊......”
“杨姑娘品性良善，一生救死扶伤，身上也是有功德在的，你是天庭正神，当有德行考量，不能这样对她啊......否则...否则与当年的我又有何异！”
天云不断念叨着，将头重重磕在地上，甚至磕出了血迹也不敢停下。
如果红叶山神执意不回应他，他一个非人非仙的家伙，又能拿对方怎么办呢？
这一刻，天云再次感受到了凡人面对仙神妖魔等超凡存在的无可奈何。
自己也曾静坐庙中，聆听凡人绝望哭喊，眼见百姓虔诚求助，无动于衷。
如今身份调转，他方知这是何等的无助。
唯有恳求，唯有求饶......再无他法。
天云心中满是后悔，每磕一下头，都仿佛在祈求曾经冷漠无情的自己。
直到额头一片血肉模糊，直到血污流满脸颊，这平静无比的山神庙中，终于有了一丝回应。
庙宇高供着的山神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盘坐着的青年。
青年面容随和，身上散发出不可亵渎的光辉，如同帝尊降世，好似神王临眸。
“天云，可悟了？”
李源静静开口，神色淡然。
跪伏在地的天云身躯一震，连忙站起身来，不可思议地望向了高台处。
见到那个遥远而熟悉、憎恨而复杂的身影，他一时间惊愕万分，瞠目结舌。
“李...李源......？”
天云满脸的血污，目光震惊无比。
庙中光辉闪烁，一个慈眉善目的锦衣老者凭空浮现，连带笑意，朝着源尊弯腰深深一拜。
“小的红叶山神，拜见源尊大人。”
老者高声呐喊，礼仪十分标准，不敢有丝毫不敬。
李源挥挥手，红叶山神恭敬退下，守候一旁，未曾敢有半分多言。
“天云，我问你，可曾悟了？”
李源重复了一遍话语，惊醒了错愕的天云。
天云目光赤红，突然咬牙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我错了，数万年追求皆是歧途！无数苦痛都是我应得的，只是......”
“李源，你救救她，救救杨青青吧，她是无辜的！！”
李源微笑，一指点向倒地的杨青青。
“我既来此，缘法自成。”
玄妙氤氲的光芒浮现庙中，烛火大涨，轻烟缭绕，杨青青完整的魂魄从虚无中浮现而出。
杨青青的魂魄并没有遭受任何苦难，反而早与李源交谈过了一番，得了造化指点，此刻也朝着对方盈盈一拜，李源则微笑回应。
天云的脸色有些懵逼了。
红叶山神跟李源是一伙儿的，以李源的性子，这家伙应该没胆子干坏事，那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