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安在沈小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特意往前挪了挪身子,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一些。他将笔记本摊在膝头,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大姐您好,我是周永安,是咱们齐市的市委书记。您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
沈小兰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指腹把洗得发白的布面捏出几道褶子。她抬眼打量着眼前的人——呢子大衣熨得挺括,眼神里没有不耐烦,可这么年轻的市委书记,真能管得了她的事?“您……您真是市委书记?”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怀里的小儿子往她怀里缩了缩,她下意识地搂紧了些。
“如假包换。”周永安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工作牌,“您看,这是我的证件。”
沈小兰的目光在工作牌上扫了扫,又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赖文才,终于松了点劲,喉结滚动着说:“我叫沈小兰,是三合区赵家洼的。”她拉过身边怯生生的大女儿,让孩子往自己身后站了站,“俺家的房子,八个月前被征了,说是要修高速公路。”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飘向地面,“当时说好了,给俺们一套120平的楼房,还有三十万拆迁款……可现在,啥都没见着。”
周永安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在笔记本上写下“赵家洼 拆迁补偿”几个字,抬眼时语气依旧平和:“您继续说,沈大姐。”
沈小兰吸了吸鼻子,眼角泛起红:“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孩子他爹……就在区里夜市骑三轮车做点小买卖,维持一家子生计。”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目光紧紧盯着周永安的脸,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在听,“就在一个月前,他车上带的货多了点,城管要扣车罚款。他怕车被收了没法活,就骑着车跑……”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那天阴得很,连个月亮都没有,他慌不择路,骑着车就掉进了河里……等捞上来的时候,人早就没了……”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三个孩子被吓得跟着哭,小儿子的哭声尖利,刺得人心里发紧。
周永安手里的笔停在半空,眉头渐渐蹙起。他看着沈小兰颤抖的肩膀,听着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指尖无意识地用力,把笔杆捏得发白。休息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压抑的哭声在回荡。周永安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重重写下“丈夫因城管追赶溺亡”,笔尖划破了纸页,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他们说俺们是违法经营,说他的死就是个意外……,”沈小兰的哭声里裹着浓浓的绝望,她一把抹掉脸上的泪,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的手死死攥着衣角,“城管局就把片区的一个小局长开了,给了俺五万块钱,说这事就算了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俺们一家老小以后咋活?”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地上砸。
周永安的脸沉得像块铁,手指在笔记本上狠狠一划,墨水晕开一个黑团。他猛地站起身,看着沈小兰哭红的眼睛,郑重地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大姐,对不起,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让您受委屈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沈小兰吓得赶紧往起站,慌乱中带倒了身边的小板凳,“哐当”一声响,她手忙脚乱地去扶周永安,“您是大官,咋能给俺们鞠躬……俺们老百姓,受不起啊……”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眼里满是惶恐。
“您受得起,大姐。”周永安说着就直起身,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也回到原位,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最后落在张耀扬身上,对方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双手在身前绞成一团,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
“周书记……您可得给俺们做主啊!”沈小兰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还不忘把三个孩子往身前拉,“孩子们不能没了爹,再连个家都没有啊!”大女儿吓得抱着她的腿哭,小儿子则愣在原地,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大姐快起来!”周永安赶紧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她粗糙的手背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您放心,拆迁款和房子,我一定给您要回来;您爱人的事,我也会查清楚,给您一个公道。”他的声音格外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小兰抬起头,泪眼里终于透出点光亮:“您……您说的是真的?”
“我现在就安排人去查。”周永安说着看向赖文才,递了个眼色,“先带大姐和孩子们去吃点东西,好好照顾着。”
赖文才立刻点头:“好的书记,我立刻安排。”他收起笔记本快步上前,轻声对沈小兰说:“大姐,跟我来吧。”
等休息室的门关上,周永安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目光像刀子似的剜向张耀扬:“张局长,沈大姐的上访材料,你收到过没有?”
张耀扬猛地打了个激灵,慌忙站起来,膝盖撞到椅子发出“咚”的一声,他结结巴巴地说:“书……书记,我们……我们正在调查,只是……只是还没找到确凿证据……”他的眼神飘向窗外,不敢看周永安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其实沈小兰的材料早就堆在他办公桌的角落里,只是他觉得“小事一桩”,压根没放在心上。
旁边的李婷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打圆场:“书记,这事恐怕是下面执行出了偏差,我看不如……”
“偏差?”周永安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火气,“一条人命,一个家庭的生计,在你们眼里就是‘偏差’?”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水杯底重重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半个小时后,我要在办公室里看到三合区拆迁项目的所有资料,还有城管局那起执法事件的全部卷宗!谁要是敢藏着掖着,别怪我不讲情面!”
张耀扬听到这里,他的脸“唰”地白了,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躲不过去了。休息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敲得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