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极具威慑力的巨大浪潮迅速迫近,轻轻拍了拍提姆帕尼的肩膀。
为了避免被维塔所控制的海水消灭,下潜恐怕是唯一的选择,而我们身后的追兵则会抓住机会靠近我们。
而我,清楚地感觉到灭绝的力量逐渐离我远去。在半年的时间里始终伴随着我的奇异感受迅速淡化,变为先前那种陌生的熟悉。
距离我彻底变成普通人,还剩不到两分钟时间。
无论何时,我的职责似乎都没有改变。
我是象征着巨大价值的饵料,需要将王朝军的全部注意力牢牢套紧。
其他的暂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头顶上利齿状的海涛向我们倾轧下来,提姆帕尼以一位次级掠食者特有的灵巧与警惕快速穿梭于危险之中,没有让我们受到伤害。
头顶上危险的蓝色没有给暴风雨之中的海水带来往日的宁静,那仿佛一幅死亡美学画作的边框。
在我们身后,维塔的扈从群们正在步步紧逼,那些象征死亡的利牙与充满狂热的眼睛正在越来越近。
而那位以接近傲慢的沉默给我们阵营中每一个成员带来压迫力的旧日之神,至今或许都未曾有过亲自动手杀戮的念头。
为我们的生死逃亡伴奏的是特里戈诺柔和的歌吟,那本无任何侵略意义的歌声,此时却镶嵌进战争的背景板之中。
我心中预感到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就在此时,我转过目光对准前方,看到前方道路上伸展出的蓝色线条。
普罗里格孤独的身影与海水中的黑暗相伴,随着他右手有力的动作,数十头海王龙同时摆动尾鳍向我们所在的方向集群冲击。
我抓紧板踝龙的鳍状肢,海王龙们冲锋搅动的海水隔着潜水服触碰到我的身体。
我听到后方传来的骨肉破碎之声,普罗里格将对我们而言威胁最大的一部分帕哈组生物清除了。
我们的情况仿佛暂时安全了,但与此同时,我看到令人不安的庞大乌云正在挤压联盟军所占据的区域。
我明白普罗里格也选择了放手一搏,他将与我一同把这场骗局维持下去,一直维持到无法再维持的时刻。
特里戈诺会拖住波亚卡,如今生死决斗的对手,就是维塔·萨奇卡。
......
“我说,各位同僚。”拉提皮·波利科特拄着拐杖从门外走进来,“它们越来越近了。到时候了,感觉自己帮不上忙的就走,能帮上忙的就留下。可要想清楚了,再过一会就真的彻底没办法走了。”
作为多年同事,医疗间中的复兴者都很有默契。
彻底失去战斗能力的重伤员在医生的指挥下由索里安送离,轻伤员们则都选择留下。
“你怎么说,要走吗?”医生问道。
“两条腿而已,”拉提皮摆了摆手,“既然我的手跟脑袋都还在,就不能说我已经打不了了。记得当年马什老爹炸掉怀俄明州化石的计划怎么破产的?斯诺·斯提克斯当时被打断了手脚还蠕动过去咬掉了炸药引信呢。我不乐意在这种事情上输给那家伙。”
“原来那不是都市传说?”
“只是他自己不乐意提,说什么不太雅观。”
“不提这事了。保重,拉提皮。”
“哎呀。别担心我,毕竟我活了那么久,最擅长的事情也就是保命了。”
......
现在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我们的敌人知晓了事实情况,那么依据他们了解的信息,他们知道我一天内有两条命,如果使用进化来调整时间可以增加,但进化调节时间无法连续,冷却期大约为两小时。
也就是说,在他们眼中,我需要被杀死三次。
因而他们的首要目标未必是先干掉我,而是将我控制于一种无法脱离危险的状态,确保可以很方便地消灭我,同时除掉我身边的所有护卫,或至少先确保他们没办法保护我。
如果要这么做,维塔会采用什么方法?
首先海面依旧是不安全的,一旦上浮就有被维塔的生存战略伤害的可能。其次,在有三位复兴者联合的情况下,维塔所指挥的扈从群无法高效地靠近我们,那么......
“嘿,前面得绕路。”普罗里格的声音低沉地响起,“那里都是穆诺兹·斯特恩诺的线条。”
我怀着震惊向前望去,隔着玻璃窗,在前方的海水中勉强分辨出蜘蛛网一般复杂的线条结构,这些紧密交织的线条就像铁丝网一样封住我们的前进之路,强闯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低微。
我才留意到从普罗里格身上渗出的黑色血液,只不过因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才没有如此显眼。
“北极老妖婆死之前把含有那些网的海水全部冻成冰送开了。嘁,阴魂不散的老鬼啊。”普罗里格接着说道,“我是从海面上跑来的,现在再要按原路跑回去一次,或者绕路,都很可能在半路被逮住。”
“也就是说,必须得有人留下来拖时间了吗?”萨图拉的头侧冒出这样一行字。
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我知道他们大概率不会重蹈米克的覆辙,再想用一根左手骗过他们实在太过天真。
如果不这么做,我还能做些什么?
凭现在的我,如此弱小的我?
我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最终一切似乎只能如此残酷。
“我来吧。只有我才有可能做到了。”普罗里格往下拉了拉帽檐,帽檐与面具彻底遮住他的面容,“现在告诉我吧。彭比纳她走以前,说了什么?”
“她说,哀悼一秒就够了。”提姆帕尼轻声说道。
“我这么自私呢,”普罗里格忍俊不禁似的说道,“那可是五六十年啊,出一秒就行?当打发乞丐啊。”
“她应该乐意。”我仿佛自语一般开口,没有指望自己的声音能被听见。
的确,没有任何人搭理我的话音。
“时间不多,话就至此吧。那我去了,虽然我很希望能活,不过,”普罗里格回过身,将他高大修长的背影再度融入暴风雨之海的黑暗之中,“别太期盼我能回来。别了。”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听来依然充满疲惫,只是与过往我听到的声音相比,仿佛融入一种自然而然的释然,普罗里格或许已经相信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如果我们输了,这就是永别。
如果我们赢了,或许会是再见。
或许就是因为考虑了这几层麻烦的关系,他最终只说,别了。